夕阳西下，微醺的金光撒在屋檐，颜色一层层往下过渡，最后停留在穆缡红通通的眼眸。
她低垂着头，把洋葱默默切开。切着切着，她的眼泪忽然啪嗒啪嗒地滴在了菜刀上。
“让你做菜就那么委屈你吗？”
穆缡疑惑地转头，正好对上了凌子容的视线。
看到她微红的眼眶，凌子容几不可闻地皱了皱眉。
她愣了愣，把手抬起来给他看：“我，我是切到手了。
她的眼神越过凌子容看向渐渐暗沉的天空，眼神一点点黯淡了下来，像一颗飞快消逝的流星。
凌子容无奈地扯了扯嘴角，“是么？”
她手上明明就破了一点皮，压根就没有出血。这样拙劣的理由，说给谁听都不会信。
原本只是一个普通的反问，穆缡突然咬了咬嘴唇，仿佛瞬间做下了什么重要的决定。
“拿着！这是一百二十两！”她不由分说地解下了腰间的荷包塞到凌子容的手里。
“嗯？”凌子容掂了掂钱袋，不明所以地挑了挑眉。
不等他发问，穆缡忽然张开双臂紧紧抱住了凌子容，边大哭边把鼻涕蹭到他的衣服上。
“呜呜呜，为什么会是这样？知离不应该这么残忍地死掉，呜呜呜。都怪六皇子！他没有保护好知离！呜呜呜。
低头看着他凌乱又脏的衣裳，凌子容的眼皮忍不住跳了一跳：“穆缡，这件衣服可是九十个最上好的绣娘用顶级的金丝银线绣成的，更别提这衣服的图样设计皆出自京城最贵的云霓庄之手。你趁着四下无人非礼我，还把鼻涕眼泪抹到我这价值连城的衣服上，居然还想事先给我两年的工钱了事？你真是。
他喋喋不休的唠叨很快被穆缡更加大的哭声淹没，“凌子容！你就不能闭嘴让我哭一会么！”
被她紧抱的人身躯一僵，声音终于软了下来。“好了好了，不扣你工钱就是。”
她闻言，更加放肆地拿起他的袖子擤鼻涕。凌子容心痛归心痛，到底还是没有阻止她的行为。
厨房里明明堆放了那么多东西，她却觉得好空洞，好孤独。每深呼吸一次，涌进来的不是空气，而是让人窒息的沉痛。哪怕是她嚎啕大哭的声音都好像进入了无底黑洞一样，悲伤只进不出，越积越多。
秦知离的死讯对她来说是一个极大的打击，她在这里认识的人本就不多，交心的更加少。如今听到好友以这么惨烈的方式死去，叫她如何能接受？
她哭得实在太凄凉，凌子容不禁有些惊慌失措。从前别人不敢在他面前哭，就算是哭，也是因为犯错受罚，根本不是因为真情流露。他抬起手别扭地拍着穆缡的背部，叹气道：“别哭了。”
穆缡不依，换了他另外一边袖子擦眼泪。
她没办法不哭。难受的情绪积压在心里，像湖面的水葫芦疯了似地生长，几乎挤走她所有的空气了。只要一停下来，她就会不由自主地去想，不由自主地难过。再不好好地发泄出来，她恐怕也要变成一个疯子。
“事已至此，你是想一个人在这里哭哭啼啼了事，还是要报仇雪恨？”凌子容的声音清晰地传来，仿佛一道穿透了薄雾的阳光。
“你要帮我？”穆缡惊讶地问道。“可是你不是从不管皇家事的么？”
“我管的是你的事情。”他不着痕迹地后退几步，成功脱离她的魔爪。“当初知道六皇子的人要刺杀唐师易时，看在你的面子上，我让猫九留他们一命。如果六皇子一直平安无事，我就在最后把他们放了。可如果出了什么事。他们的忠心就派的上用场了。”
“你想做什么？”
他看了看天色，为她点起屋里的蜡烛。“推波助澜，送二皇子上断、头、台。”
六皇子被囚的第五天，皇后下令将他贬为庶民，午时斩首。
“钦此！”太监读完圣旨，鄙夷地踢翻地上的饭菜，还在白饭上踩了一脚：“君匪，好生享受你的最后一顿吧。”
君匪却压根懒得理他，只挽起袖子看着挂在手上的长命金锁，低声说道：“我会为你们报仇的。”
当囚车停在断头台前的时候，忽然有一人冲过来。马夫来不及停下，车轱辘从那人身上碾过。停车细看的时候，那人居然死了。
行刑官不满地说道，“快看看那是什么人！”
那人的头发遮住了大半张脸，马夫弯腰想要撩开他的头发，那人却猛地弹了起来，抓住马夫的手狠狠咬了一口。
“啊！”一大块肉生生扯落，马夫用力踹了他一脚，附近的官兵用长矛一捅，刺死了他。
但马夫还来不及喘气，就看到更多的人疯了一般冲进人群，见人就咬，见东西就砸。幸好法场里有很多官兵，不一会儿，那些人死的死，伤的伤，很快又恢复了平静。
行刑官在台上看得清楚，那些人行动的时候明显神志不清，跟疯了似的，让人忍不住回想到皇宫里流传的皇上中毒事件。也亏得他心细如发，派御医一查，这些人中的毒竟和皇上所中一模一样。
“君匪，你究竟害了多少人？”
君匪抬起头，面无表情地说道：“我是冤枉的，这些人我并不认识，我为什么要害他们？我看他们出现的时候身上都带着血迹，大人何不派人循着血迹寻找，看看他们从何而来？”
行刑官觉得有理，便派人跟着血迹去找，这一去，竟找到了二皇子府内！
当日，御林军把二皇子府团团包围，竟然在二皇子的房间里搜出了一个密室。密室里堆满了尸体，还有一两个神志不清的垂死之人在牢中发狂。
经御医检验，这些人是试验品，中毒深的都死了，而那些逃到法场上的则刚好病发。不仅如此，当他们搜查二皇子府时，还在二皇子的一双鞋垫下发现了毒药。
幸运的是，那些用作试验的人中有一个后来恢复了神智。那人乃向东青的叔父向日林，他向行刑官详细地说了他和向夫人的奸情是如何被二皇子发现，又是如何被要挟的经过，而他又是如何当成药人，日复一日地试药。
向日林罗列了二皇子无数条罪状，成为指证二皇子最有利的工具。但是，在交代清楚后，他竟咬舌自尽了。
据围观者说，向日林自尽时脸带微笑，似乎还念了向夫人的名字。
这一切，当然是凌子容布下的局。那些试药的人均是君匪的部下，虽然当初刺杀唐师易不成，最后还是给主子做出了贡献。
当消息散播开后，二皇子的所为已经到了群情激愤的地步，无数百姓大喊着要还六皇子一个公道。经审查，二皇子蓄意谋害皇上，人证物证确凿，他当即被抓去天牢，两日后问斩。
谁都没有想到短短两日之内事情会有这么大的反转，素来亲民的二皇子竟然如此歹毒。而整件事里最可怜的冤大头六皇子，瞬间在百姓的心里提高了几个层次。
“真不愧是我朝未来的储君，真有气量！”
“我听说六皇子从头到尾都没有对二皇子有怨言，甚至还替他求情了！毕竟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皇后娘娘又大义灭亲，这才落得了一个斩首的下场。”
“斩首都算便宜他了！怎么能毒害皇上呢！”
“就是！”
马车里，君匪隐在帘子后听着外头百姓的对话，心中无边的恨意如同煮沸的开水翻滚个不停。
两人你死我活地斗争了那么久，谁知道结果只是为他人做衣裳。如果能够重来，他一定不会再参与这血雨腥风的斗争中。
二皇子安安静静地躺在天牢里，似乎已经睡着了。狱卒们一边喝酒一边朝他投来鄙夷的目光，那神情别提有多嫌弃。
见到君匪到来，他们一改往日的懒散，诚惶诚恐地给他行礼。君匪一扬手，身后的管家马上给狱卒们一人塞了一锭银子。
“我有话要跟皇兄说，你们下去吧。”
得到好处的狱卒们纷纷离开，君匪负着手缓缓走向二皇子，神态倨傲如同一头金钱豹。
“皇兄，过得可好？”
二皇子在稻草堆上翻了个身，怨毒的眼神在阴暗潮湿的天牢里闪闪发光：“你别得意得太早，我很快就会出来了！”
君匪有他的布局，他自然也不是没有后路的，很快……
君匪一眼就看穿了他的念头，“你以为皇后娘娘会看在你们多年母子情分上，想方设法来救你？不，她恨不得你赶快死！”
“什么？！”二皇子宛如被蛇蝎蛰了一口，脸色铁青地跳了起来，紧紧抓住天牢的栅栏死盯着君匪的脸，骂道：“胡说！母后一定会救我的！”
怎料君匪苦笑了几声，道：“皇兄，你我相斗多年，不过是为别人铺路罢了。你还记得在你出生的时候，亲生母亲难产而死，皇后娘娘又膝下无子，便收养了你吗？在收养你以后，皇后娘娘第二年就怀孕了。当时连御医都说，皇后娘娘身子孱弱，能怀上龙子简直是个奇迹。皇后娘娘把你当成了福星，有时候对你甚至好过亲生的五皇子……”
听到往事，二皇子满面的杀气褪为柔和的怀念：“母后对我极好，从她身上，我得到了比任何人都多的母爱……”
和君匪相争多年，皇后也是支持他的。就连这次陷害君匪的事情，也多亏了皇后在身后推波助澜。而那个真正的亲生儿子，他却从来都没有参与过任何夺嫡的斗争。
在五皇子出生的时候，按照律法，皇后嫡子理应立为太子，可是不仅皇上没有这样做，就连皇后也从未提过。他一直以为，在皇后娘娘的心里，他才是真正的储君人选……
等等！
难道说……
不待二皇子细想，君匪嘴角上扬，用着讽刺的音调说道：“你终于明白了吧。父皇故意不立五皇兄为太子，故意让我们俩相斗多年，为他挡下了多少明枪暗箭。等到我们其中一方落败，甚至两败俱伤的时候，他就可以安安稳稳地坐上皇位。你的母后啊，还真是费了很多心思呢……”
“父皇传位给五皇弟？！”二皇子惊得几乎说不出话来。
怎么会这样？明明他做了那么多肮脏的事情，明明他付出了那么多……
“你真的以为这次你出事，是我一个人所为吗？”君匪的声音幽幽传来，“那么久以来，你做了什么事情皇后娘娘都一清二楚。如今你替她铲除了所有障碍，她也不再需要你了。你以为她为什么要那么快处决你？不久后，新帝登基，按例必须大赦天下。可是知道了那么多秘密，做了那么多坏事的你，怎么可能留在这世上……”
“不！我要见母后！不！！”二皇子根本无法接受这残酷的事实，拼命摇着天牢的栅栏疯狂地喊了起来。
他筹备了那么久，才发现他只是皇后娘娘的一颗棋子，眼看着皇位拱手让人，他落得一个斩首的下场。他怎么甘心？！他怎么能甘心？！
在二皇子撕心裂肺的呼喊里，君匪微笑着离开了天牢。
放心吧，皇兄，我不会让你死得那么轻松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