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议室里的人少了有近1/3，而沈澜琦并没继续呆在那个四面封闭的地方——他抱着平板电脑站在警局的某条走廊里，旁边是科技部操作间。
“……累死了！连公安的号都敢炸，这帮人疯了吧！”
“还说我们是高仿营销号误导舆论，要告我们咧！”
“第一次知道原来整这种事这么累！那帮干公关的也真是够嫌命长了！”
“喂我说，这种要负法律责任了吧？！这帮人真以为自己批几个马甲弄几个卫星号我们就抓不到ip地址什么的吗？！”
操作间里不断传来骂声，和着鼠标或者键盘敲击摔打的声音。沈澜琦微微皱了皱眉，嘴唇稍动，但到底也只是伸手推了推眼镜，视线则仍旧集中到他从警官们手里搞到的关于那篇原始微博的全文截屏上去。
……不论是不是水军，这帮人说的内容，还真是出奇的一致啊。
不管是那些说“使”肯定就是凶手的，还是怀疑“曲座”或是其他也不知道指向的是哪个之前的互联网id的，基本都在刷一个词，“恶有恶报”。
不过，到底会是谁呢？
把这篇东西上传到了网上，并这么快就形成了传播——
他不断划动屏幕，虽然那副截图并不会因为他的操作而出现任何变化，他似乎只是想要借助这个动作来梳理和强迫自己的思考。
这里的内容说多也不多，说仔细，也不见得有那么的细，但它的确把这起案件目前位置的进程和情况写得较为明白：陈淑珍失踪多日、死时面目全非，粉丝团的重要成员也遇害，而那几个曙光岛上遇害的人，也确实都是“圈内人”，也和陈淑珍或多或少有着直接或间接的交集。换句话说，这个人的“关键话题点”，抓得很好。
就我对这起案件的了解，没有任何一个警官有可能被分配到的询问任务里，会牵涉到那么全面的信息——问【环球找脉】的员工的时候，【曙光岛】的事情还并没有被挖掘，问【巨星岛】受害者时也是一样，就算是到了【曙光岛】时期，也还没有把“贞”这个人加入找家属问话的提问栏目里，更别说罗萍的家还是我自己去过的……
他快速抽了两口气。他感觉他即将又要想到一些不好的东西。他必须把这种想法遏制。
但是，好像……也没有，别的可能了。
刚刚他差那个同车去找罗萍的警官打电话去问了医院，这几天罗萍醒着的时间屈指可数，根本不可能摸到手机，而发出这条微博的时间，就在昨天。
“还在发，还在控评！还在举报！这个系统处理怎么那么慢啊！”
“无语了，这种事还买热搜，要脸不要啊？”
“这帮人闲钱那么多的吗拜托，按理说买位置钱不少吧！”
“喂，你们稿子写好没有啊！这个案件公告再不发上面也该来找我们麻烦了吧！社会舆论影响也很差好不好！”
“我在弄啊！但是现在什么都还查不清楚的情况下难道要我直接把那几个人的情况写明白上去嘛？！有罪推定也会被上面搞的好不好！”
操作间的紧张气氛显然还将持续一段时间，再站在这里等，也许也无济于事——虽然，沈澜琦自己也不知道，他到底是在等什么。
可是，就算再怎么控评，那些激烈的反对声，依然是无法盖住的。
一边说着“太太好可怜”、“就是有人见不得别人优秀”、“她是世界上最好的”，一边呢，却又有一个又一个自发或被激发的、无法压住的声音，此起彼伏地在说着，“大快人心”、“活该”、“有这种下场我一点也不意外”。
至于吗？
只是一条微博，甚至还没有任何官方出来说明真伪，一群疯狂的粉丝或对立者就开始了明枪暗箭的对峙，甚至完全不加求证就开始攻击——攻击，当地警方的认证微博。
完全不担心后果，完全……完全，不考虑后果。
这是一种怎样的情感？
这个问题再次浮现出沈澜琦的脑海，而在那之前，在他接触这个案子的这几天以来，这个问题第一次出现，是在他看到那具瘫倒在通往巨星岛的地下码头的台阶之上的、面目全非的尸体时。
这是一种怎样的仇恨？这是一种怎样的情感？
费尽心机地组建了一个公司、策划了一次活动，只为了把这些人约到特定的地方，然后，一个一个残忍地杀害。
他突然觉得脊背发寒。
电脑已经黑下去了。他重新点亮屏幕，退回到图片浏览的那一系列文件夹的页面。页面按照案件开始的顺序，也就是邵奇抓拍的杜小榕在码头颠倒歌唱的照片开始，一直到这份离奇的微博截图。
……是啊。
他突然有一种想要伸手的冲动——他想要去触碰他的锁骨中间，触碰那个一直无声地呆在那里、自然地仿佛与他融为一体的小物件。但他还是忍住了。
你……到底为什么，会介入到这样的事情里啊？
别告诉我这又是你的什么……什么，“深入调查了解人性”，或者“深入接触直接涉案人以了解案件本质”的范围里啊。
“……”
他突然转过身：他感觉到后面有人。
“……我只是觉得，应该告诉你，为什么杜小榕突然愿意坦白了。”
身后站着的人是表情显得颇为复杂的邵奇。
“她是因为在病房的窗边看街景时，突然再次大闹之后，松口同意的。”
他顿了顿。沈澜琦感觉得出这位叔叔在斟酌用词。
“她……她说，她在窗前，看见那个……那个，她抓拍到的女人了。”
“……？！”
心中一刹间涌起强烈的冲动，沈澜琦已经快速往前迈出两步，但邵奇凝云紧锁的眉头，还是让他及时拉住了他自己胸中脑海奔腾的情绪。
“这样来告诉我，叔叔应该有自己的考虑。”
他深深地吸了口气，让室外的低温空气稍微压制住他颤抖的声音。
“作为一个刑警，任由一个编外人员多次旁观甚至直接出手参与调查过程，已经算是在违规的边界游走，虽然你这样的人在一定程度上是默认的合作对象——”
“……”
“——但作为一个长辈，澜琦，我也很想知道‘案件以外’的事情。”
沈澜琦心中一坠。他看见了邵奇眼底强烈的动荡。
“追求逞凶除恶的侦探，极有可能成为了这起案件的直接或间接参与者——这到底其中有什么样的缘由，或者，这起案件背后，有什么‘我们无法发觉’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