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疯了?是确定意义的吗,还是——”
“总而言之就是举止完全失去理智吧,一直在原地转着圈,跳舞不像跳舞唱歌也完全走调了,呐,背景音你应该能听到吧——”
电话那边的中年男警官应该是把手机稍微拉远了,听筒里的杂音立即变得明显,而没到个两三秒,沈澜琦便听到一阵断续、飘忽的声音:
“我没做噢?我没做过那些事——
啊哈哈……那些人啊,你知道吗,当年我已经算是帮了你了呢——
是她——你去找她!她挂你了!是她!”
声音来源显然是位女性,信号的断续与风吹引起音源伴有令人烦躁的呲呲擦擦,让本就显得嘶哑、彷徨的声音,变得更难于辨认。
“……所以啦。”电话那边又响起这个无奈的中年男性的声音。
“既然需要我这种非官方人士介入,应该是有不方便马上通过官方渠道深入调查的苦衷吧,邵叔叔。”
“算是,也不是——现在还无法真的给事件定性呢。”
“‘无法’——”
“我们从她身上找到了一张身份证和一张学生证,核查过了就是她本人,名叫杜小瑢,在发现地旁边的大城市H市的S大学,今年大四。她的手机因为进入过量海水目前损坏了,技术组在紧急抢修,不过从她随身的口袋里,有发现半张火车票的票根和一封类似邀请函的东西——”
那边顿了顿,疑似在组织语言。
“邀请函上显示,10天前,她受邀到H市周边的一座刚开发不久的度假小岛观光,那张火车票根也显示了这一点,但是,发现她的渔民说,她身边既没有行李,也没有随行的人,他是清晨6点起来查看船的状态时,听见码头有人咿咿呀呀的唱歌……”
一边听着这些叙述,沈澜琦一边把电脑屏幕上的照片放大再放大。这是电话那头的老警察、他的叔叔邵奇给他发来的现场照片。
照片上的女孩身材还算匀称健康,只是身上和衣服上全是尘土、沙砾和未干掉的混了泥沙的江水,脸色也因为长时间脱水和饥饿显得干瘪、蜡黄,但从她大幅度的肢体动作和撕裂的面部表情,这种身体上的痛苦全没影响到她此刻的“活动”。沈澜琦面无表情地继续点击鼠标,翻看往后的十数张抓拍图片。
“……?!”
等一下,图上这个吊坠——
心一刹地被撅住了,他迅速把手伸进衬衣里,把脖子上那个早就被体温捂热的东西拽出来。
……一模一样。
“我马上就过去——!”
沈澜琦登时从椅上站起——不,在旁边这个送来情报的跑腿小警员面前,这位私人委托界与警方的唯一联络员可以算是像按到了弹簧椅的按钮一般被弹了起来:这位素来表情冷漠、惜字如金、惯常以行动替代言语的知名委托人,在那仿佛没有感情的薄灰色的眼珠里,在刚才,居然卷起了汹涌的浪花,犹如西方怪奇故事中满月到来之时,那离奇而又带着不详意味的巨大涨潮。
而在外面不远的地方,一副望远镜背后的眼睛,同样在关注着这个西装革履、肌肤苍冷,戴着一副文邹邹的细金边菱花夹鼻眼镜,眼中的情感却像喷发的火山一样汹涌澎湃的英俊男人。望远镜一直追随他登上门口的专门的接驳车,然后,望远镜的使用者拿出手机,使用某种加密方法拨打了一个网络电话。
“喂,他出发了。”
“辛苦了。”
“你自己多把握你那边的时间。”
“哦?进步这么大吗?”
“快十五秒了。小心被追踪到。——千万别忘了你的身份。”
电话迅速掐断了,那边的声音虽然铿锵清脆,但仍能听出克制之下的那团火。
辛苦你了,玉——啊不,应该,称你的代号才对。
在非常时期或行命阶段,“本体”是不存在的,每一个人都只有代称。即使那段并肩作战、危险、热烈却出奇单纯的岁月,早便不再存在。
她看了一眼空着的对面,又瞥了一眼手表。救护车应该还有两分钟到,时间足够了。她从座位上站起,确认了一下自己那被透明指甲油刷过的带着磨砂质地亮感的十指指尖,再转头看了一眼拉开的椅背。
这家店就要倒闭了。她暗暗想着。
她慢慢地从原来放在膝盖上的小手包里拿出丝质手套,又缓慢地戴上。她走到门口——当然,是后门,毕竟按理说,这家已经近乎废置的店门口从前门是肯定进不来人了的,原先迎客的地方,桌椅也已经错乱地堆了一处又一处,并且落满了泛着青色的厚厚灰尘。如果不是一位和店主熟识多年的老主顾,甚至与店主有着“生死的交情”的好人儿,是决计不可能知道这个店在厨房的另一侧和卫生间转角处各有一道看似不可进入的暗门的。
你是早就决定了,要把这里当作终焉的舞台吧,毕竟……以你的状况,在如此庞杂而又残酷的信息量中得以坚持到这里,已经是无朋的胜利。
她淡淡地往灰蒙蒙的落地玻璃处看去——一如她想,救护车已呼啸而至,扛着担架的医务人员正快步冲进不远处的一间渔家民房里。
她在想,老天真应该给这女人颁个奖,但很快她又觉得这个想法既马后炮又没必要:从她们相识的那天起,她就已经知道,这个女人有着这样的一个令人肃然起敬的性格,必定能且会做出常人无法想象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