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龙关。
关隘上方一片残破迹象。
遮天蔽日的尘土已然散去,不过,塌陷下去的关城暗示着此前战况的惨烈,红褐色的鲜血满地皆是,穿着铠甲倒在地上的尸体横七竖八,甚至有的沟壑之中,还有成批被埋葬起来的吴军士卒。
关城已经彻底毁了。
高大的关内墙壁断裂成数块,原本被夯土封锁的大门也显现出来,不仅如此,就连大门原有的门框都被炸成数截。
山脚下更是一片狼藉,陡峭山崖两侧的落石和树木一同滚落下去,砸到地上之后,差点堵住原本冲上关城的道路。
幸好明军士卒都是苦哈哈出身,许多人都打过苦战,更是不乏山林作战的经验。在先头部队的摸索下,一群人顺利进入关城。只不过,在火药炸毁了关城之后,那些剩余的士卒早已经没了踪影。
关城上除了一批尸体之外,便只有满地辎重与盔甲兵刃。
“弟兄们,迅速打扫战场。”
“吾等在此修整。待到明日一早,再继续朝南宁府进攻。”
李定国下达军令。
士卒们分批在关城上驻扎,因为人数过多,明军士卒不得不将一些营地搬到山脚下去。
经过一场血战之后,全军开始埋锅造饭,劳累几天的士卒们终于能够吃上一顿有温度的饭食。
“晋王,这一次咱们伤了四千弟兄。”
李定国手下将领高文圭上来禀报。
“死了多少人?”
李定国问。
“死了两千多弟兄。”
听到这个数字,李定国有些不忍地闭上双眼。原本饥饿的他一下没了胃口,从中军大营走出就朝伤兵营赶了过去。
“吾等首战就死伤这么多弟兄,要是继续打下去的话,恐怕伤亡还会更大。”
“幸好目前的伤亡还在孤的预料之中。”
“吩咐下去,今夜将军中的肉食拿出一些,让弟兄们都吃上一顿好的。至于那些阵亡的士卒们,将他们的尸体先收拢起来,而后给朝廷发去命令,让他们派遣一些人过来将尸体拉回去掩埋......”
高文圭此时已是一脸泪水,点点头连话都说不出。
翌日清晨。
李定国下山检阅大军,路过伤兵营的时候,发现旁边停了一辆又一辆马车。惊讶之下朝过去走了两步,竟发现一具又一具的明军士卒阵亡尸体。这些人被密密麻麻堆放在一起,如同积木一般放置在原地。
尽管李定国已经不是第一次看到这样的场景,却也被眼前这一幕给惊到了。
“嗯?”
突然间,他看到一张熟悉的面孔,是一个中年人模样的兵卒。此时的他脸上尽是黑泥,几乎都遮住了半张脸,身上则有着密集的箭孔,鲜血更是将他的铠甲都给染了颜色。
李定国的记忆有些恍惚。
他突然想起这个人。
这个兵卒叫丁一万,是凤翔府人氏。当初他在大西军的时候,中年人还是少年模样,那时候就是他的部下之一。
年龄小,作战勇猛,这样的少年在大西军也并不少见。真正让李定国记住他的,还是后来他跟随李定国投奔了永历小朝廷。
到那时候,丁一万已经是他手下一偏将,也逐渐从少年成长为了中年,不过也才三十左右而已。
这一次出征之前,李定国记得他还被提拔成了武胜军的连长。若此战多拿下一些功劳,指不定战事结束后便能晋升营长。
谁料,征战这么多年都没有战死的丁一万,如今却死在了攻城的时候。
若是不死在这里,一旦朝廷拿下大半壁江山,以丁一万这种嫡系少壮派将领的出身和能力,是绝对会重重提拔起来的。
可如今,这一切都与他无缘。
一个活生生的人,就这样一下便没了!
“命人将他带回昆明去好生安葬吧!”
李定国对亲卫说了一句。
而后不再留恋,朝着其他的军营走了过去。满地尸体着实让他痛心不已,不过,这仗还是要继续打下去的。
大军修整一夜之后,将士们再度恢复了之前的锐气。一万余兵卒跨越白龙关继续进发。
攻破了吴军在顺州的前哨之后,这一下,顺州城几乎是无险可守。当大批明军士卒来到城下之时,未等他们攻城,本地的百姓们已经出城迎接李定国大军入城。
“敢问壮士,可是大明朝廷之师?”
一老者挡在城门前,冲走过来的李定国问道。
李定国见老者差不多有七旬年纪,也不禁肃然起敬,拱手回答老者的问题,“老人家,吾等确实是大明朝廷之师。”
老人家牙都掉光了,一副风烛残年模样,却是格外欣喜,命身后的小辈们拿来剪刀。
“老夫有个不情之请,将军可否答应?”
“老人家请讲。”
“请将军为我剪去身后辫子如何?”老者道,“老夫身为大明之人,从未忘过自己的身份。不过家中老幼太多,若是当初老夫不蓄辫的话,恐怕一家老小难以活命。”
“而今朝廷回来了,将军回来了,老夫今日一定要剪掉这如猪狗尾巴一般的辫子......”
李定国也不废话,拿起剪刀就给老者剪掉辫子。
紧接着,许多出城的百姓们同样如此,这些人也拿出手中准备好的东西一同剪断辫子。做完这些之后,一行人又跪地拜倒,“吾等恭迎王师入城!”
“不必了!”
李定国摆手推辞,“而今孤要带兵马去攻打南宁府,待日后夺回江山,才来顺州做客吧!”
“老人家,您还是带着乡亲们回去吧!吾等朝廷之师绝不会祸害百姓的,可清狗们不一样,万一让他们知晓的话,那些清狗指不定会残害百姓们!”
“多谢将军。”
老者带着百姓们回了城,而后城门再度关闭。李定国未曾留恋,带着大军继续赶路前往南宁府。
武胜军告捷的消息也很快传回昆明。
“武胜军大捷!晋王领兵斩首四千,破顺州。”
“我军大胜!”
传令兵们沿街骑马喊叫,几乎将消息传遍了整个昆明城。
百姓们陷入一阵欢呼之中,贩夫走卒们几乎是奔走相告,为朝廷又一路大军的胜利庆祝呐喊。
就连茶楼中的说书人也开始打听前方的战事,而后每日在午时趁着街市上人多的时候讲述给百姓们。
整个昆明城充斥着一股蓬勃向上的劲头。
内阁和六部的文武官员们,在得知此事以后,也为前方大军的胜利而欢呼。内阁首辅丁继善更是在此时与众臣商议,将城门的禁止令逐渐开放,让百姓们也能顺利出入城中正常生活。
此举得到朝臣们的支持。
整个朝廷上下亦是一片欢腾氛围。
然而,一切都在两日之后逐渐消散。当十几辆宽大的马车将尸体运回昆明城的时候,城外的许多百姓们都亲眼目睹了这一切。尸体当然不会运到城内安置,不过,官道两侧的村落也有不少百姓往来。
这些人见到大批马车回来,还以为出了什么事情,直到发现上面成堆的明军士卒尸体之后,这些人脸上的好奇才逐渐被惊骇取代。
“为何死了这么多人?”
“不是说清廷死了不少兵卒吗?为何吾等的伤亡看起来也不小?”
“打仗嘛!哪有不死人的?这些儿郎们都是好样的,都是我大明铁骨铮铮的汉子!”
尸体一路运到了英烈祠。
此时这两千多名明军士卒的身份早已经通过腰牌知晓。那些在本地有家眷的百姓们都已经得到通知,而那些非云南人氏,且没有家眷的将士们,则先一步进入挖好的墓地中掩埋起来。
负责前来处理兵卒尸体安顿之事的人是张煌言。当他进入英烈祠的时候,看到的不止是一具具冰冷的尸体,而是一群又一群家眷们守候在一旁,同时伴随着剧烈的哭嚎声。
一战便损失了两千精锐,这无疑是相当沉重的。
“唉!”
张煌言重重地叹息一声,却无计可施,只能命人给文安国通知一下,请他迅速将朝廷抚恤给发放下去。
这也是当初朱慈煊特地交代的。
凡阵亡将士的抚恤必须第一时间到位,为此在昆明一战之后,朱慈煊还处置了在这件事情上贪墨的官员。
平日里朱慈煊很少使用酷刑,可这一次对付贪墨抚恤金的贪、官时,朱慈煊则直接用凌迟结果了这些人。不仅如此,还命全城百姓官吏们到刑场上观看,这可谓是震慑了一批宵小之辈。
“尔等与我一同上去把将士们的尸体掩埋了!”
张煌言对着身后的官吏们道。
这些人皆是一愣,因为他们可是不负责处理这些事情的,埋葬尸体的事情都是由那些驻守在英烈祠的伤残老卒们做的。
见那些官吏们迟疑,张煌言不仅面露不悦,“怎么?一件小事而已,汝等难道无动于衷吗?这些大明将士是为大明战死的,也是为吾等和百姓战死的。”
“有家眷的尚且还好,没有家眷的将士们孤苦伶仃,吾等不过是送上两抔黄土而已,难道还脏了你们的衣衫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