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那身衣服是谁送与我的，你也知道吧。”
一般人怎么可能拿到那么珍贵的衣服。
我突然醒悟。
栗原澈什么都知道。
她知道衣服是苏嫋送来的，知道我吃穿用度跟下人没两样。
知道半夜溜进我宫里迟早会被发现。
可他只会把矛头对准我，让我背着所有黑锅。
“栗原澈，你让我觉得陌生。”
栗原澈突然把我搂进怀里。
“芸娘，我只是为了保护你。”
8
我是被一盆冷水兜头浇醒的。
一睁眼，映入眼帘的就是苏嫋那张暴怒的脸。
“殿下呢？你把殿下弄哪去了？！”
她抬手，冷不防地掀开了我的被褥。
我尚未更衣，单薄的内衬被冷水浇湿更是裸露出我大半皮肤。
我惊呼一声护住胸前。
“廖长芸，你一个卑贱的奴隶有什么资格和我抢男人啊？
“一定是你这苗疆女子用了什么妖术，蛊惑了殿下的心！
“来人！”
不容我辩驳。
苏嫋一声令下，身边的下人就拥了上来左一个右一个架起我的手臂。
“拖到院子里，在烈日下好好跪上几个时辰！
“你是怎么给殿下下的蛊？用的哪只手？嗯？”
苏嫋弯下腰，戏谑地看着我。
“两只手都废掉？怎么样？”
“你就不怕栗原澈处置你？”
“我兄长可是当朝权臣，谁敢动我？”
“贱人，你争不过我的。”
“这是做什么？”
栗原澈突然从偏殿出现，只穿了薄薄的里衣。
想来他已经把刚刚发生的事听过去了个七七八八。
苏嫋脸上划过一瞬间的惊慌，漂亮的眼睛里瞬间挤满了眼泪。
她哭哭啼啼地捶打栗原澈的胸口。
“殿下，我不是故意想针对妹妹的。”
“只是我半夜醒来发现身边没有人，心里害怕担心的紧。”
栗原澈应了两声，小心包着她的拳头和她额头相抵。
房门没关，风吹在湿透了的衣服上冻得我直打哆嗦。
我吸了吸鼻子背对着二人套上衣服。
是栗原澈让我无缘无故挨了一盆冷水。
于是我一步步走到栗原澈身边，当着他的面甩了苏嫋一巴掌。
还顺带送了他一巴掌。
“殿下自己有嘴，可以自行向太子妃解释。
“只是这一盆冷水，不应该白白浇在我身上。”
栗原澈脸色瞬间阴沉了下来。
“刚刚太子妃说的什么话，都没听见吗？”
退下的下人再次紧紧箍住我的胳膊把我拖行至院落中央。
夏日正午的太阳相当毒辣。
黏腻的汗水掉进眼睛里，我的眼睛和指甲都泛出火辣辣的疼痛。
苏嫋或许还是尚有忌惮，不敢真的废掉我的手。
但是她命人剥掉我十根手指上的指甲。
我紧紧咬着下唇，嘴唇都咬出了血，硬是连叫也没叫一声。
栗原澈就在殿中央陪着苏嫋，脸色苍白。
苏嫋发现了他的异样，担忧的扶着栗原澈的手臂。
栗原澈起身，身子摇晃了两下，扶着墙壁才勉强站直。
“殿下，你这是怎么了……叫太医！太医！”
9
是了。
我是栗原澈的药引。
栗原澈身上的毒并没有解，只是因为我做了药引让她身上的毒性不会发作罢了。
可我承受的痛苦，栗原澈也会感同身受。
甚至在乌血的作用下更疼几分。
我是牵制栗原澈性命的人。
苏嫋在门外大呼小叫惹出了不小的动静。
“耳朵疼，让她闭嘴。”
栗原澈抽了抽嘴角，还是照做。
苏嫋受了委屈，大吵着要找兄长评理就摔门离开。
栗原澈掐住我的脖子，手劲儿很大，似乎要把我掐死才算罢休。
没关系的。
我受着怎么样的苦楚，他也分毫不差全盘接受。
“芸娘，这是你搞的鬼吧？”
我看着他，虚弱地笑。
栗原澈也笑，笑着笑着就吐出了一大口黑血。
“廖长芸，我真是低估你了。
“为什么不能乖一点呢？”
“殿下，注意身体啊。”
栗原澈俯下身，送给我一个带着血腥味儿的吻。
“廖长芸，你这个疯子。”
“栗原澈，你是太子，可我不是。
“我的命在，你的命就在。”
10
那日之后我和栗原澈彻底撕破了脸，但面上还保持这一种虚假的和谐。
他顾忌我，为了避免生事把我软禁在了宫里。
我在宫里闲来无事，除了招猫逗狗就是养花弄草。
“长芸！”
这日我正伏案研究巫术，熟悉的亲昵呼唤让我的脊背下意识僵硬了一下。
那一瞬间我的心里不是感动。
栗原澈这一招无非是在警告我。
他会用阿姐牵制我。
可阿姐不知其中的种种原委，只以为是栗原澈怕我们姐妹分别所以才召她来照顾我。
听着阿姐对栗原澈赞不绝口，我只是虚虚笑了笑。
“长芸，我还给你们准备了你们最爱吃的零嘴！”
“原澈呢，叫上他来一起吃啊。”
我笑着提醒她不能叫栗原澈的姓名了，他已经是当朝太子了。
“太子又如何，真心不会因为地位改变。”
我啃了一口零嘴，没多说什么。
阿姐还在和我分享苗疆的趣事儿，紧闭的大门突然被人踹开。
“我说怎么一股香味儿。”
苏嫋挽着栗原澈进了院子。
阿姐本还在笑，看见苏嫋伸手要拿，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
“这位就是长芸妹妹的姐姐吧？那也是我的姐姐了。”
苏嫋走过来，故作亲昵地凑近阿姐。
一手拿起了桌上的零嘴。
“你！”
“呸，这是什么东西。好辣。”
苏嫋的脸顿时被辣的通红，眼睛里也涌上了泪水。
“殿下，你在苗疆就吃这些？好辛苦。”
若不是我紧紧攥着阿姐的手，依着阿姐的脾气或许一巴掌就已经落在苏嫋的脸上了。
“为了活着。”
“谁喜欢吃垃圾呢。”
“殿下这话是什么意思？！明明你在苗疆的时候……”
我扯着阿姐的手挡在她面前。
“我明白了。长芸，你在宫里就是这么受人欺负的？！”
“栗原澈，你还是不是人？！没有长芸你哪里还有命当你的太子！”
“做你的春秋大梦去吧。”
栗原澈脸红一阵儿白一阵儿，最终冷哼一声拂袖而去。
苏嫋则命令下人尽数扔掉了桌上的零嘴。
“在宫里，不守规矩可是活不长的。”
“没关系，阿姐来了，阿姐护着你。”
11
发现阿姐不见的时候我整个人似乎被兜头泼了一盆冷水。
我几乎是想也没想就跑进了苏嫋宫中。
“我阿姐呢？”
苏嫋静静地坐着，愕然地看着我。
手里的青梅冷不防掉在了地上。
她抬脚踩了上去，还碾了几下。
“这样，跪下来，把这颗梅子捡起来吃掉，我就告诉你。”
我跪下捡起那颗脏兮兮的梅子，送进了嘴里。
下一秒一盘青梅被她兜头倒在了我的头上。
黏腻的汁液顺着我的脸一滴一滴往下流。
粘在我的头发上成了解不开的结。
“我阿姐呢。”
“我没告诉你我知道啊。”
“兴许是殿下看你们姐妹二人恶心，处理掉了吧？”
12
阿姐是从东宫跑出来的。
身上的衣衫不甚整齐。
阿姐一看到我就开始嚎啕大哭。
看到她身上青紫的痕迹，我的心彻底坠入冰窖。
我竭力安抚好阿姐的情绪。
阿姐突然抬头，凄凄地苦笑。
“长芸，我虽不如你漂亮，不如你天资聪慧，可我从未嫉恨过你。”
“我从未想过和你争抢男人。”
我把阿姐搂进怀里，整个人都哆嗦起来。
我知道，阿姐。
我都知道。
待阿姐睡着，我才守在宫门口等栗原澈来。
果然。
“栗原澈，你真有够不要脸的。
“我阿姐对你那么好，你怎么敢？”
栗原澈挨了我一巴掌，笑着舔了舔嘴角开裂流出的血。
“长芸，其实我一直觉得你们姐妹二人长得很像我的生母。
“尤其是你阿姐。”
“你们姐妹二人一起留在我身边，不好吗？”
13
“太子妃殿起火了！”
栗原澈变了脸色。
苏嫋可不是一个人，她的背后是整个苏家。
权倾朝野的苏家。
他拔腿就往太子妃殿赶。
浓浓翻滚的黑烟笼罩了整个东宫。
我心里突然砰砰直跳，莫名有种不安的感觉。
太子妃殿旁就是我的宫殿
阿姐，阿姐？！
气喘吁吁赶到太子妃殿时，火势已经相当可怖了起来。
除了私下奔走打水救火的下人，宫殿里还隐隐传来女人的尖叫和挣扎。
我似乎看到了阿姐的面容。
就在离太子妃殿门口很近的距离。
她的旁边就是满脸尘灰的苏嫋。
我脑袋嗡嗡作响，就要闯进去。
后颈被人死死捏住。
回头，是栗原澈冷酷的脸。
“你放开我！我要救我阿姐！”
“你想死是吗？！”
太子妃殿突然一声巨响，断壁残垣彻底隔绝了阿姐和我。
“你不是最爱苏嫋了吗？！你怎么不去救她？！”
“我为什么要救她？
“我巴不得她死了。
“只是你阿姐死了，确实有几分可惜。”
我看着眼前狞笑的男人，只觉得无比陌生。
这就是让我甘愿拿命换的人。
有着蛇蝎一样狠毒心肠的人。
14
太子妃殁了，她一向引以为傲的兄长，骠骑大将军苏耀自然要来奔丧。
他有着和苏嫋截然相反的脸。
对于妹妹的死，他没有什么多余的情绪。
愤怒，悲伤，通通都没有。
他冷冷地看着栗原澈，视线若有若无落在我身上。
“族中还有女子。”
栗原澈几乎是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殷切地应允要娶族中其他女辈为太子妃。
苏耀点头，当着栗原澈的面走进我。
下一秒骨节分明的手就掐住了我的脖子。
几近窒息的痛苦不仅让我险些昏死过去，连栗原澈也白了脸。
“是你害死的我妹妹？”
栗原澈愣了一下，攥紧我的手腕挡在我前头。
“此事与她无关，还请……”
苏耀轻笑一声，在哭声一片的祠堂里显得格格不入。
“她是你的女人，我不会要她的命。”
15
“怎么，妹妹死了想让我偿命？”
我跟着苏耀一路走到花苑深处。
“栗原澈对你倒是上心。”
“为了保自己的命罢了。”
我淡淡地说道。
我死他亦死。
所以他忌惮我，护着我。
不过是为了自己活着罢了。
苏耀突然转身，粗粝的掌心抚过我的脸。
“芸娘，我已经把你阿姐葬在了苗疆。”
“你要的东西，我也给你带来了。”
苏耀伸手，手里薄薄的几页宣纸被风吹的哗啦啦作响。
另一手是各样的草药和符纸。
“皇家狩猎栗原澈不会带我去，到时候我会装作侍女跟着你。”
“这次狩猎的目标，你能先替我抓过来吗？”
我与苏耀的相识是我的一场圈套。
在栗原澈为他举行的庆功宴上，在三旬酒过后，我潜入苏耀的房间给他下了情蛊。
第二日趁他即将离开之时，我假装在花蒲扫花，和他打了照面。
当夜苏耀就闯进了我的闺房。
我对他无意，只当他是一枚棋子。
从栗原澈掐着我的脖子骂我疯子那一刻，我就在计划逃走。
起初只是想利用苏耀帮我逃出去。
眼下，我要让栗原澈偿命。
栗原澈忙着把苏家女子收入后院，无暇顾及我。
我便把自己锁在房间里，一心研究如何将药引转移。
苏耀拎着一只白狼翻窗进来时我被吓了一跳。
苏耀大咧咧地递上昏迷的白狼。
皮毛雪白，成色极好。
我照着典籍上的步骤，用匕首划破了手臂上的皮肤。
乌黑的血一滴滴掉进了碗里。
直到头脑发晕，我才堪堪住了手。
这只是开始。
在苏耀的协助下，我屏息凝神，一步步地往下进行。
就在即将成功之际，脚步声突然由远及近。
“芸娘，是我。”
栗原澈动静很大，昏迷中的白狼突然惊醒。
眼看就要嚎叫。
“别怕。”
“有我在。”
苏耀抽出刀柄卡在白狼嘴间，另一手紧紧掐住白狼后颈。
门外的栗原澈突然痛苦地哀嚎一声。
接着是扑通一声倒地，没了生息。
我这才发现，苏耀裸露在外的精瘦小臂上净是啃啮的齿痕和血迹。
“苏耀，对不起。”
可我别无他法。
16
皇家狩猎，按照规矩太子只能带着太子妃前往。
苏耀前一夜就带着我逃出了东宫。
我穿着侍女的衣服，脸上也带了面具。
今日，就是栗原澈的死期。
苏耀一早就出了门，要我在营帐。
走之前还特地嘱咐我千万不要贸然出营。
他会为我打点好一切。
白狼的嚎叫突然响彻林野。
我带着匕首一路狂奔。
赶到地方时白狼倒在地上奄奄一息，一箭正中它的心门。
乌黑的血染红了他雪白的毛发。
栗原澈肆意地大笑。
他并没有得意太久。
很快，他也捂着胸口一头栽下了马。
我摘掉面具扔在地上，举着匕首一步步靠近。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栗原澈看着我，脸上露出濒死的痛苦。
乌血顺着他的嘴角下淌。
我伸手替他擦，却怎么都擦不干净。
“芸娘，你……”
待他看清我身后的苏耀时，表情突然狰狞起来。
“你们合起伙算计我。”
我冷冷一笑。
“栗原澈，我本不想杀你。
“可你为什么要对我阿姐那样？
“我阿姐对你那样的好。”
他突然闭上眼笑了起来。
眼泪顺着脸颊滑下。
“我这一生，全是泡影啊。
“被人陷害流落苗疆身中巫毒，为了稳固自己好不容易得到的太子之位像狗一样讨好苏嫋和她背后的苏家。
“芸娘，我对你是真心的。你信也好，不信也罢。
“只是爬到我这个位置，有太多的身不得已。”
身不得已？
我嗤笑一声，高举匕首朝栗原澈刺去。
“芸娘！”
苏耀突然伸出手握紧了我的刀刃。
我冷冷地看着他。
“你想拦我？”
“芸娘，别让他死得这么轻易。”
周围传来铁骑战马的声响。
我突然明白苏耀是什么意思了。
他起兵反了。
17
栗原澈当然要死，但我不要他死的这么痛快。
我要他受尽苦楚，求死不得。
苏耀反了后朝野正少一位任他摆布傀儡皇帝。
栗原澈不是要当皇帝，遂了他的心愿便是了。
白狼被苏耀扔进了角斗场，成了武士们练手的家伙。
每一拳不仅砸在了白狼身上，也砸在了栗原澈身上。
栗原澈疼得受不了。
可他又不想死。
在我最后一次进宫时，栗原澈连滚带爬跌下台阶抓住我的衣带求我放过他。
“好啊，那你让我阿姐起死回生，我就放过你。”
“从你残害我阿姐的那一刻起，你就注定要走这一遭了。”
栗原澈瘫倒在地哈哈大笑起来。
“我这一生，果然全是大梦一场啊。”
栗原澈突然像是下定了什么天大的决心，强撑着羸弱的身子站起来。
从背后死死抱住了我。
我心下一惊，掏出衣袖里的短刀就要动手。
栗原澈却在此事后退几步，蓄力往前跑。
一头撞在了华丽的柱子上。
连死都不瞑目。
我也不会帮你合眼。
我一步步走出去，很多人影闪现在我脑海。
眼泪突然掉了下来。
18
我要回苗疆了。
苏耀看着我，突然笑了。
“芸娘，我知道你给我下了情蛊。”
苏耀轻轻拦住我的腰把我带进怀里。
“我生来就比别人少一种情感。我喜欢不了任何人。”
“但我感受到异样的感觉时，就已经明白了什么。”
我笑了一下，泄了力。
“知道我骗你了，要杀要剐随你吧。”
反正我已经无所牵挂。
“芸娘，过些日子我会去苗疆找你的。”
“芸娘，我想要一辈子留在你身边。”
我笑着推开他的手臂，笑说他是情蛊劲儿还没过。
我不想再陷入任何情情爱爱。
只愿在苗疆广阔的天地间做一只自由的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