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宴行跟九游没谈拢,第二日段九游照常作死,于滚滚雷云之下升起一道箭阵,变换三次结印手势,给自己来了一个万箭穿心。
老臣们气得打手:“又死上了!”
偏又是死不了,山都劈开半扇,就那丁点大的小人还在那儿立着呢,并且比他们还要生气,泄愤似地拆出一地箭羽。
“像话吗?这像话吗?!她好歹是个神官!”
朝臣们又吵起来了。
白宴行松开紧握的手指,明知死对段九游来说没那么容易,仍是捏出一把手汗。
在此之后,段九游接连尝试了死水之阵,巨山砸顶,以及万灵食心等撼天动地的大阵,都未能如愿。折腾到最后,朝臣们都有点习惯了——
这日散朝之后,他们在桓生塔下驻足了很久。这塔尖锐,塔形如锥,锥子上扎着一个人,一路从背部贯穿至胸口。
塔上的人睁着眼睛,瞪着茫茫苍穹,不知是跟自己生气,还是在跟天较劲。
很多人都觉得,她再折腾几轮大抵就放弃了,只有白宴行知道,段九游没那么容易放弃。
他让史官看过她过往政绩,架没少打,朝几乎不上,少时贪玩,中年好战,史书一侧留有一句评语——越老越不是东西。
她活得热烈,仙生看似漫长,实际一天都没白活,哪怕活够了想死,也是风风火火一场大戏。
现在这场大戏的主角儿从恒生塔上下来了,拂手招云,往富裕山方向去了。
富裕山上住着一本视财如命的无字天书,唤作小黄爷,只要灵宝给的足秤,就能换出想要的答案。
段九游扔了三十万灵宝在地上,未过多时,就见一个七八岁的半大孩子冲了出来,他身着鎏光软金大袍,头戴纯金大冠,小皇帝似的张开双臂扑到灵宝上,边数边说:“大买主,大买主,是我有失远迎了!”
段九游没理会小黄爷的热情,直接说出来意:“我想知道十帝机缘为何不成。”
小黄爷说行行,眼睛却埋在灵宝上,确定足数才从脑子里拔出一本书。
他坐地翻找,段九游不知道他看到些什么,那书在旁人看来是一手白纸,只有他能读懂上面的字。
半盏茶后,他把书塞回去,瞪着一对圆咕隆咚的眼睛说:“有没有可能,三界之主不是白宴行?”
段九游不是善茬,大袖一扫,收起灵宝就走。
一来,这个想法可能太荒唐。
二则……她一脚踹开追来的小黄爷:“我三十万灵宝换不来一个肯定句?”
“我不能泄露天机,只能给出猜测,这是规矩!”小黄爷爬起来追上去,他腿短,段九游迈一步他得追两步。
他说:“封帝大典已举,十帝全部凑齐,机缘始终未成,能是什么原因?凡事有因必定有果,便如这埋在地下的种子,你要红藤花,开的却是奉天莲,只能是种子埋错了。”
九游停下脚步:“可有确凿依据?”
小黄爷说没有:“但是我得说你一句,两族交战,谁赢谁输都是天道,你怎能凭一时喜好,为天择主!”
“一时喜好?”段九游抱着胳膊道,“我若不择,万枯结界就要被法阵撑破了。”
当时二主夺天,一个引了天河之水,一个夺了雷神之力,两力相撞,使得连通人神两界的万枯结界生出了裂痕。她倒是想让他们自己打出一个究竟,可若如此,天河水泄,冲入十丈红尘,就是天灾!
“所以你选了白宴行?”
“正常人都会选他。”
这话倒是不错,帝疆好战,煞气极盛,他若为主,登基之后难免一场屠戮。他容不下非我族类,天境最终只会留下大荒一族。
“可也难免世事无常,万事都有一个变字。”小黄爷看着段九游,他能说的只有这么多,吐露太多会遭雷劈。
说完双手向上,摊成一个“碗”想收灵宝。
段九游不是好糊弄的主,一分都不给。
小黄爷急了:“你又不是第一次来,世间万事皆有天道,怎可随意说出未来,我不是已经点你了吗?”
“点什么了你点!”段九游第二次踹开小黄爷,“一个模棱两可的答案就想拿三十万灵宝,你当这东西是从地里长出来的?”
一个正一品仙官一年才得五十万灵宝,不花不用得攒六千年,命短的都攒死了!
“那你就当是真的,当自己选错了三界之主!”小黄爷这买卖万年开不了一次张,段九游要是走了,他到哪儿去找这么有钱的冤大头?
段九游头也不回:“帝疆已死,若此话是真,我便再也无法成就十帝机缘,你这个答案对我一点用处没有,纯是废话!”
“要是没死呢?”
“不可能,他是被湛卢之锋击杀,神魂不可能再存于天际。”
“他是神胎,就算神陨也有原丹护体,这东西落地成人,只是神力大受折损罢了。”
“就算如此,他那样的性情也不可能成为三界之主,你纯是为了骗钱在这里胡说八道。”
小黄爷被逼急:“现在或许不是,由你引入正道,使他明白为尊者之大爱,即可成就一番太平天境!”
“我引?”九游停下脚步。
“不引你死不成啊!”小黄爷跳脚,“他是天定的三界之主,是你凑足十帝机缘的最后一帝。只有把他教好重掌天地,你才能自由决定生死,这是宗皇留下十帝机缘的目的,也是你必须完成的使命——”
小黄爷说得太多,九道天雷同时劈下,将他劈成了一块新鲜出炉的黑炭。
“宗皇?这件事情跟宗皇有什么关系?”段九游眉头紧锁。
小黄爷口吐黑烟,说你诓我:“你就是想把我逼急了,好给你答案!”
段九游扔了三颗灵宝给他抱着,小黄爷缓了一会儿,认命似的说:“帝疆桀骜,生性好战,必须有人引入正路方能成道,宗皇预知到你与帝疆有两世羁绊,便提前留下十帝机缘,让你将他引归正途。”
“可我选了白宴行。”
“天境不可一日无主,诸神之后必须止战,你选他没错,你跟帝疆的羁绊也是夺天之后才能开启,一切都是定数。”
所以十帝机缘根本就是一个坑,亲戚不可信,她老舅还是骗了她!
小黄爷说:“你现在要做的,就是把不听话的教好,再把亲手扶上帝位的人拽下来。”
说完双手再次成“碗”,“能说的不能说的都告诉你了,现在可以给我了吧?”
“你知道什么叫两面不是人吗?”
段九游把箱子扔给他,小黄爷抓着灵宝又抱又擦:“你是不死之身,不管白宴行还是帝疆,都杀不死你,只要把一切颠倒归正,就能得到你想要的。”
段九游怒极反笑,他不提醒她都快忘了自己想死了,要是能冲进三十三重天,她现在就能跟宗皇打一架!
段九游压着火道:“帝疆现在何处?”
小黄爷嘴巴一咧,黑咕隆咚的只有白牙:“这个消息得五十万灵宝!”
“你讹人有个限度,我若恼了,撞碎你的富裕山。”
“四十。”
“二十,爱要不要。”
二人僵持片刻,小黄爷说了一个地名,天雷再次降下,直达颅顶。
九道天雷是警告,最后这一下劈歪了小黄爷的嘴,至少三千年内不能再说话。
半空里传来一道声音——
“要钱不要命了?!”
小黄爷“没嘴”还嘴,拢着灵宝往怀里揣,边上段九游一点事没有,脸上凝着一团愁云和一捧因她老舅不做人而蓄满的愤懑。
破风十境。
竟然在那种鬼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