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身上的旧疾等不了几日,越早磨好白刃越早回去,一来方便治疗;二来,做饭这事儿太费神,《随缘书单》字体太小,他看着费劲,不想天天做。
“今夜会不会太仓促?”段九游对待正事反而不是急性子,她想先去探一探柳宅的底,确定没有潜在危机再动手。
“你是担心渡衡派人看守柳宅吧?”帝疆挑了块没糊的鸡蛋吃。
“难道不会吗?这些神器大多不是自愿留在这里,虽然在渡衡这里成了人,但如齐星河这种闹着要走的一类,定然不在少数。你今天不是也听见他们议论了吗?渡衡曾派六队人马看守齐府,至今还留有一队暗卫守在门外,齐星河前后跑了九次,都被抓回来了。”
帝疆夹着菜说:“柳宅不会留人,齐星河可能会跑,但柳天时绝对不会。”
段九游奇道:“为何说她不会?”
帝疆嚼着菜默了默,淡声为她讲了一个故事。
“仙官赵奉礼与玉成星君私交甚好,时常约在一起下棋,两人相见之时,手中两样神器已经修成人形。星盘为男身,端正儒雅,俊逸非凡,天时杵为女身,清婉柔媚,姿容绝艳。一夜星疏之夜,只因天时杵一句‘月色虽美,却无繁星作伴’,齐星河便甘冒被玉成星君责罚之险,私布星辰,搏佳人一笑。夜幕之上一瞬生星,璀璨非凡。这件事情一度被传为佳话,齐星河也留下了非卿不娶的赤诚之言,后来玉成星君不慎将星盘遗失渠岭渡河,没过多久,天时杵便掉进招招城……你说这两件事有没有关联。”
段九游一点就通:“你的意思是,当初不是赵奉礼弄丢了天时杵,而是它自己跳进招招城,目的就是来寻齐星河?可这两人若是真像外界传闻那般恩爱,为何来到招招城后,反而没在一起?”
“他们为何没在一起与我们无关,渡衡没必要派人看守柳宅,只要齐星河在招招城一日,柳天时就会留一日,至于我们,只需今夜过去,将她化回本体,磨亮凌天白刃即可离开。”
而让柳天时变回本体的方式一共两种,一种是自愿,这个基本可以排除。一种是趁对方熟睡,精神涣散之时,以回天印点中眉心,强迫对方化回本体。
帝疆之前想取方灼原丹,也考虑过这个方法,不过这人警惕性太高,加之对方是原山蛇,不那么好控制。天时杵不一样,器物成人不似活物那般灵活,哪怕没有睡熟,也可将其打晕,再引以回天印。
段九游仍在惊奇于帝疆的“杂学旁收”:“你居然会关心这些小情小爱的故事。”
帝疆也坦然,“闲着没事儿就听听,外面的人都打不过我,太无聊了。”
段九游脑子里不由自主地跳出了一个绘制完宏伟蓝图,确定杀光这些人只是时间问题的荒主大人,高座神位,以手支头,看着殿外一成不变的祥云,听手下认真回禀天境趣闻的样子。
他的神色一定如此刻一样,清冷淡漠,没有任何变化,心里则是一定在腹诽着某一个故事里的某一个情节。
——张三居然会跟李四好?
——王某某肯定跟刘谁谁有事儿!
高手自有寂寞。
段九游终于明白他之间为何对她和赵奉尘的事儿刨根问底了。
他确实是很闲。
闲着没事儿的荒主大人撂下筷子,看了眼天色。
此刻时辰尚早,距离入夜还有一段时间,他计划子时出门,算着中间空余,环顾桌面碗筷,对段九游道:“我们来猜铜钱正反,三局两胜,输的人洗碗和清理厨房。”
桌上放着一兜招招币,帝疆视线正是落在那里,招招币正反两面各有花纹,一面刻的是花里胡哨的招招城,一面是渡衡板起的脸。
段九游看着他说我不赌:“我不爱洗碗。”
这个答案显然出乎帝疆预料,怔忪之后,严肃认真地观察段九游,说:“那怎么办,我也不想洗。”
厨房一片狼藉,他看都不想看,偏他除了爱听八卦,还有洁癖,一想到它脏着便浑身难受,即便今夜顺利得手,即刻就能离开招招城,他都觉得留下这么一堆脏碗,对他的神生来说是种污点。
“你之前在荒宅不是洗过?”他尝试引导段九游。
“那怎么能一样。”九游叠了一条腿压在另一条腿上,晃着小脚说,“之前我一心感化你,揣的是颗当爹当娘的心,爹娘心疼孩子,自然什么事情都不舍得让你做。现在不一样了,身份变了,该换你照顾我了。”
“我为什么要照顾你?”
“什么为什么?”段九游一脸“你记性真差”的表情,拉着帝疆的手跟自己的小手对在一起,她跟他比大小,细嫩的小胖手跟他细长的手指足差了一个指腹的距离。
她从交叠的两只手中偏头去看他,“我现在是妹妹,这么小小一个人,你好意思让我收拾吗?”
段九游此刻的脸,依然是“童年版小翠”,五官平平无奇,眼缝儿细得一根筷子就能挡住。可是这张脸却拥有小翠没有的灵动神情,古灵精怪,带点娇气,眉心小小一蹙,似乎将小翠的容貌也模糊了,一时竟如山间雾散,透出一张属于段九游的脸来。
帝疆漫不经心地移开手:“这会儿说是妹妹了,怎么没听你唤过我兄长?”
“兄长。”
段九游从善如流,顶着一张笑脸凑到帝疆近前,这对她来说根本不是什么难事儿。
段九游曾说帝疆是“狗族”,其实自己才有一点“狗属性”,高兴时什么都好,不高兴时又是不论面对什么都敢翻脸。
今日心情还算不错,尤其这顿饭吃得舒心,嘴上也跟着甜,眼见帝疆不为所动,又叫了声“哥哥。”
帝疆被她气笑了,心说好一个会撒娇的“老不死”,偏他有些吃她这一套。心里一软,面上就柔,视线落在“段小游”身上,简直像早春一道轻缓的风,点在了一枝青绿嫩芽上。
可惜这人清醒至深,嘴角淡淡一牵:“那便不赌了,直接一人一半,一起洗。”
段老祖洗碗的时候一直在生气。
首先她非常不爱洗碗,摸哪儿都觉得油浸浸的。
其次她叫帝疆哥哥了,还叫了两次,他对她笑得撩人,分工依然是一人一半。
她觉得自己亏了,攥着碗想往水盆里砸,可她毕竟这么大年纪了,耍小孩儿性子让人笑话,加之身边没有一看她脸色不对,就柔声哄劝的弟子,她作给谁看?看到的人能哄吗?
段九游恨恨地斜眼撇帝疆,他能哄她?
她甚至怀疑他掌握了气她的技巧,知道说什么话做什么事能让她不高兴。她不想被他“吃这么死”,另辟蹊径地抓起两只没洗的碗,当着他的面扔到外面去了。
“我明天买新的!”
她这么跟帝疆说。
帝疆看着她没说话。
段九游神情激愤地叉腰站了一会儿,忽然意识到这种行为不仅幼稚还糟蹋东西,气冲冲走到门外,又捡回来了。
厨房里昏黄的光晕淡淡打在帝疆清冷的脸上,连他自己都没发现,他又笑了。
各处收拾干净之后,段九游跟帝疆一人一屋地躺着,均是闭目小憩的状态。
梆子敲过三声,也没见他们有何动作,只见床上虚影一闪,便晃到了柳天时所在的柳宅。
这地方不算太大,除去前院酒坊,和两排耳房,正中便是主家居所,两道虚影于行走中渐实,长驱直入地进入到天时杵所居卧室。
段九游揉了揉鼻子,刚一进来便觉不适,卧室里浓香飘荡,是她最不喜欢的紫宁花香,她对这种花过敏,一旦嗅到就忍不住打喷嚏,她强忍鼻酸,朝架子床方向看去。
那上面躺着一个女人,身形瘦削柔美,整个人面朝床外卧着,脸上黑纱已除,裸露着一块自眼皮正中横跨过鼻梁的粗长疤痕。
正是睡熟的天时杵。
帝疆坐在一屏风之隔的外间等候。一来柳天时毕竟是女身,即便是块石头,他一个男子也便在人熟睡时靠近。
这个说法在来时路上便遭到过段九游的嘲讽,她至今没有忘记帝疆在浴房与她争论过的,你我都曾光着身子打架的说法。
帝疆却说情况不一样,他们光着打过,变成人身之后,也就没有什么不能看。
天时杵不一样,没光过,不熟,便不方便看。
二来,回天印不是什么了不得的术法,只要修为在神尊以上者,皆能使对方化形,段九游就算术法再差也不至于连这点小事都解决不了。
而这世间之事,总有意想不到的波折。
段九游把口诀忘了,比着一个结印手势念叨了半天,硬是想不起最后两句怎么背了。
“是真灵下盼,仙时临轩,还是五方徘徊,云篆皓虚?”
她学得不好,在她师父门下常是被拎出去站罚,抄诵数遍的弟子。如今距离她背诵口诀已过千万年,除去常用的一些要诀外,早将这些还给师傅了。
“帝疆……”
她想喊他过来,鼻子一松,便吸进一口紫宁花香,香气冲鼻而入,正将她忍了又忍的一声喷嚏激发出来。
这一声之后,就好像控制不住了,接着第二个第三个第四个……
柳天时今夜睡得并不沉,心里揣着一桩心事,总不让她安宁。段九游接二连三的几个喷嚏打醒了她的神志,待到段九游好不容易控制住时,两人已经变成了大眼瞪小眼的状态。
“……你。”柳天时看着面前那个细小眉眼的孩子,发出一声疑问。
“……对不住了。”
“孩子”抱拳拱手,挥起小拳头,对着柳天时的脑袋就是一击。
回天印必须在对方沉睡或是昏迷时才能施展,柳天时已经清醒,段九游只能将她打晕。
这是段老祖最擅长的解决方式,拳头看着不大,实际一座山都能凿开。她刻意控制了力度,生怕一拳把人打死,结果柳天时只是歪了一下,很快又站了起来。
“你谁啊?”
“……我打轻了?”
段九游看看拳头,怀疑身体缩小之后力气也有所减弱。
于是挥动胳膊,加了一个跳脚,又给了对方一拳头。
这次力度着实不小,柳天时被她打得栽回枕头上,没多一会儿又坐起来。
“你打我干什么?!”
“你头为什么这么铁?”
两人同时发出惊讶,段九游提着裙子坐到柳天时身边,抬高双手,抱着她的脑袋上下左右观察。
这世间居然有东西,比她拳头还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