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派胡言!”段九游厉声道:“你口中的江詹是我辅佐的第一任君主,在我之前天境从未有过神官,更没听说过太上尊神。”
“那是因为海底一战,诸神都是杀害你爹的同谋,为了隐藏真相,直接将段宸章这个人从仙臣谱上抹去了。等你再长大时,已经过去一千多万年,普通仙民,以及跟随过段宸章的兵士早已作古,唯剩天境那些伪善的诸神还在其位,他们不说,你又如何知晓?后世不知前世事,全靠一本史书见前尘,史书除名,仙谱除名,谁还记得他姓名?唉,如此说来,你倒真该感谢我神魄未散,不然这段过往,就再不可能重见天日咯——”
幻境一闪,再度呈现出之前情境。
云中鳌与悍凌对阵,背后诸神却在这时无声对准了他的四足,他们需要四根天柱作为阵眼才能再次压制悍凌。鳌足坚硬,只有以它为柱才能保证法阵成功降下。
四名神尊祭出法器,横刀斩断云中鳌四足,再以黑晶石为顶,将悍凌压入阵中,剩余诸神再下十八根天锁穿进悍凌身体,以云中鳌四足为柱,完成了致命一击!
段九游看到悍凌在阵中挣扎,与他一同坠落的,还有被斩断四肢的云中鳌。
他落在法阵之外,痛苦不已,可诸神全神贯注盯着悍凌,甚至没有人多看他一眼,仿佛他生来就是神族的工具,是随时可以利用丢弃的一片铠甲!
悍凌以旁观者的姿态悠然出声。
“真是可怜,连我这种吃人不吐骨头的邪魔都有些于心不忍。诸神法阵其实不必非要用天柱做阵眼,只要他们愿意舍弃半成修为,依然可以成就杀阵,怪只怪他们太狠心,舍不得牺牲自己。”
“你母亲那时刚生下你,断崖海一战,震天动地,她听见一声悲鸣。那是你父亲的声音,是他惊怒,绝望的声音,她意识到他出事了,将刚刚出生的你安置在结界之中,匆匆赶到断崖海。可惜,诸神法阵已成,云中鳌已被斩去四足,她悲痛欲绝,喝问天境神灵,怎能如此忘恩负义!为保帝君平安度过天劫,她丈夫失去了一根无痛之骨,为保三界安宁,他夫妇二人鞍前马后,四处征战!他们为天境挡下无处灾难浩劫,却最终落得一个身首异处的下场?
可是诸神若是有心,怎会如此断情绝义?!她的质问不仅没有唤醒他们的良知,还让他们动了杀念。断崖海一战的细节,除了在场诸神绝对不能再有第二个人知晓!他们要维护他们的神威,不能让天境臣民知道他们是一群自私伪善的小人!他们暗暗交换眼神,合力打出冥神封印,将你母亲化作一块石头,陷入永久沉睡,带离了海底。
至于你父亲,你应该还不知道吧?失去无痛之骨的神鳌,是会死的。他们的寿数会因神骨的缺失发生改变,不再百战不胜,只能承受三次致命一击,段宸章入海这日,正是第三次!”
悍凌每说一段经过,幻境之中便呈现一段画面。段九游双手紧握成拳,仍然在说:“不可能,这绝无可能是真的!”
她看向悍凌,悍凌也在这时落地,黑烟一荡,露出与法阵之中一般无二的人形样貌。
“你当然不愿意相信,因为你自幼被神族教导,从小认贼作父,你以维护三界安定为己任,以护佑神族为荣耀,你才是被骗的最惨的那一个。”
“闭嘴!”段九游情绪激动,浑身都在发抖,“我是被宗皇养大的,他是我舅舅,是我母亲的弟弟!若你所说是真,他为何要隐瞒真相,为何让我做这天境神官?!”
她所做一切都是宗皇指引,他严厉,冷静,甚至看向她的眼神都没太多感情,可他是她在这世间唯一的亲人,是她的血脉至亲啊。
“宗皇?”悍凌脸上满是嘲讽,“他就是天境的一条狗!天境许他高官厚禄,段宸章死后,他就是神尊。”
“区区神尊之位就能让一个人泯灭良知,背弃亲人,放下仇恨?”段九游不信。
“那是因为你没体会过身为普通鳌族的艰难。”悍凌说,“他们不像神鳌,生来就具备极强灵力,前者破壳之日就能幻化人身,后者则要看悟性造化,也许几千年,也许上万年,也许一辈子都只能当一只四脚爬行的山兽。神魔大战之前,天地之间只成就出两头神鳌,便是你的父母,神胎是由天定,灵骨自有天生,即使是与你母亲同父同母的宗皇,也没能得到这种恩赐。他费尽心力修炼,花去上万年时光才修成人身,可是这样的身体依旧难成大器,于是神族抛出诱饵,以灵丹为引,尊神之位相邀,让他将你教导成下一个对神族百依百顺的神官。”
段九游依旧觉得他在捏造:“他们做下如此恶事,还要将我养大,就不怕我有朝一日知道真相,反了这天道?”
窗户捂得再严也有漏风的一天,比起养大她,让她为他们所用,杀了不是更干脆?
鳌族破壳之前并不具备不死不伤之力,相反脆弱至极,杀死一颗鳌蛋对他们来说易如反掌。
“这就不得不说一说你的造化了,当年断崖海一战,诸神本欲将你一起封印,却因天降异相,未敢伤害。你是鳌族有史以来第一头异色鳌,生来就该是一族领主,他们不敢逆天而行,只能任由你长大。
更没想到,你不仅天生神力,悟性极佳,体内血液更可助普通鳌族升做神鳌,你将血滴入锅中,熬煮无法破壳的“坏蛋”,歪打正着使他们全部成人,你将此视作游戏,越煮越多,煮出一整个大齐鳌宗。这样的力量,谁不畏惧?天境诸神担心控制不住你,只能将你纳入麾下,而你懵懂入局,如同一头被人类豢养的山兽,从叛逆锋利变成了一只眼神清澈的家犬。”
悍凌越说越觉得好笑,大笑出声,又带出一阵剧烈的咳。
他被神族伤得不轻,即使神魄苏醒也只有当年的两成妖力,若非如此,也不必如此大费周章,四处扮演他人,挑起战事。
悍凌说:“我可以帮你,我们可以结成同盟,之前杀你爹娘的神族都已升入天外天修行,想将他们引出来,只有让我重新出世。
他们知道我有摧毁三界之能,若不现身,便是连那清静修行的三十三重天都要覆灭!而在此之前,你只需率领鳌族杀光天境神族,助我肉身脱困,到时你我联手,再杀尽那些道貌岸然的上古尊神,你大仇得报,我亦可以逍遥自在,我们可以重新建立一个天境,一个只属于魔族的,公平公正的天境!”
“够了!”段九游冷冷看向悍凌,“我何时同意与你联手,何时说我要覆灭天境了?幻境里的画面可以作假,方才的所有故事都是你一家之言,你说的这些又有几分是真?!你挑唆荒晟两族不成,便诱我鳌宗与之开战,你只是想利用我罢了!”
“是不是故事你仔细想想便知真假,断崖海底的四根鳌柱不能作假,父母子女之间血脉相连,你们不似人族,不需要做什么滴血认亲的愚昧验证,你们是有神灵之气相连的,方才你触碰天柱,分明有了感应,你自幼没有父母,不知这感应便是血脉牵绊,等下出去你再试试,自然能试出他是不是你的亲生父亲。”
悍凌声音渐弱,幻相逐渐消退,随着最后一句话结束,段九游回到了真实之中。
帝疆与白宴行神色紧张地看着她,他们都知道她被悍凌拉进幻境之中,可是她神魂离体,他们轻易不敢打断。
帝疆见段九游神色恍惚,忙去探她神识,九游轻轻拦住他的手,错开视线,看的是那根天柱。
这世间再没有人比段九游更熟悉鳌族,悍凌说的没错,是真是假她一眼就能辨认出来。
可她不愿相信悍凌所言是真,不愿相信眼前矗立的,是她父亲的残骸。
她不受控制地靠近,颤抖着触上那只鳌足。
神灵之气瞬间相连,青光一荡,足身轻震,似回应,似爱怜,似苦痛,似悲伤。
段九游心如刀绞,哽咽出声:“爹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