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疆把四季抱过来时,段老祖正悠闲地躺在院子里晒太阳。
天上晴空万里,忽然从北面压过来一片阴云,这云不断移动,没落雨,单纯就是沉闷,隐隐还有几条细小的雷电在云中攀爬,代表某只气象小妖紧张不安的心情。
四季对段九游和帝疆都有一点惧怕的心理,因为这两位都不是好说话的主儿。
她爹之前高傲,一个眼神就能杀人,但是在她娘面前没有这种本事。
她娘之前对她爹包容,也仅限于他爹元神未愈以前。
他们两个生气,原本不与她相干,但是四季担心城门失火殃及池鱼,万一她娘连她一起揍,岂不是送上来挨打?
这般想着,愈发替自己忧心,落地之后第一件事就是冲进段九游怀里,软声软气喊了声:“娘。”
帝疆站在几步开外看着她们,理由在昨天就找好了。
“十境天天下雨,实在哄不住这孩子,孩子想见娘,总不能让她一直哭吧?”
段九游笑了,抱着孩子窝在太师椅里,椅子有节奏地悠悠荡荡。
一挑眉,问四季:“真这么想我?”
四季多机灵一只小妖,立即点头:“想得连饭都吃不下。”
这话说得不真诚,想肯定想,但是小孩子的注意力容易被转移,有人找她玩了,她哭一会儿便跟人家去了。玩的时候也很高兴,只是回去之后难受。
四季后面的话说得很真诚:“荒宅里有条不紊,看着跟平时一样,我在里面吃饱穿暖,却常觉得寂寞。明明只是少了两个人,怎么会那么寂寞呢?”
小妖有了依恋的情感,不愿意跟他们分开。
段九游说:“那便跟娘住在地息山,这里山明水秀,十六座宫阁殿宇,比荒宅漂亮多了。”
“可以吗?!”
四季一高兴,天气便跟着亮起来。
帝疆空手握拳,轻咳。提醒四季:我呢?难道我一个人回破风十境?我也嫌那里冷清!
四季收到“指令”,当然不能把她爹忘了,堆起笑脸,胳膊柔柔圈在九游脖子上,说:“娘,那爹呢?他惹娘生气,确实不对,这些日子看来,确实有悔过之心。他其实心里很不好受,生怕娘不要他。”
“那你是喜欢十境还是喜欢地息山?”
段九游不上这对父女的当。
帝疆昨天安生一夜,今日把四季带来,就是要借孩子的口给他求情。
她态度坚决,已经给出了回应:孩子可以留下,但是得“去父留子”。
四季要是非让她爹跟她一起留在这里,她就得跟她爹一起回十境。
四季不傻,听得出段九游的弦外之音,低头抠抠小手,她在仗义与背信弃义中游移。
她爹对她挺好,可是她娘这里……
方才她在云上纵观全局,确实比十境漂亮。
段九游进一步说:“地息山有很多灵兽,后山挨着东五神州,你没去过那里吧?那是妖族群居之地,比人界好玩,妖族会幻化之术,有很多跟你一样的小家伙,你可以跟他们玩游戏,还有市集,各种琼浆玉露,还有你爱吃的糖葫芦。”
四季眼睛锃亮,越听越心动!
小嘴一咧,阳光普照!
“我要留在地息山!跟娘生活在一起!”
帝疆眼睛眯起来,差点没被四季气死!!
合着昨天教她的话白说了?一座东五神州就把她骗走了?她昨天还说最喜欢爹呢!
帝疆为自己争取:“四季,你就这么把爹扔了?”
四季回头看看帝疆,还挺振振有词:“您不是还有一场仗要打么?我先跟娘在这边玩几天,等您打完再来接我。您是一族之尊,怎能儿女情长!您不知道,荒族那些朝臣急死了,每天念叨:尊主怎么还不下令发兵?”
——这孩子不能要了。
帝疆揉着太阳穴运气,又听九游说:“莲塘呢?你每天揣着一个大活人在身上,不觉得沉?”
帝疆一愣,生怕段九游误会,扬声唤封臣。
解释道:“我把她装在六凌盒里了,装好就给了封臣,没带在身上。”
莲塘是女子,又是段九游的徒弟,他怎好将人揣在身上佩戴?
封臣从树上跳下来,解下六凌盒呈递给段九游。
封臣:“我也没戴在身上,她在盒子里骂人,我听得耳朵疼,就把这盒子埋到土里去了。昨日尊主说今日会归还,刚才到地息山后,我便将她挖了出来。”
“你们若是不将她装到盒子里,她会骂你们?”
段九游语气不善,帝疆跟封臣谁也没敢接话。
段九游翻开六凌盒,莲塘像缕烟似的飘出来,落地就要开骂,被封臣连推带哄地拉走了。
院子里剩下“一家三口”,段九游问帝疆:“你若是不想驾云,我倒是可以像昨日一样送你回十境。”
帝疆强颜欢笑:“不用,我自己走。”
临走时瞪四季。
四季做贼心虚,压根不看她爹,亲亲热热地说:“娘,我们先去灵兽园看看吧,我想喂灵兽。”
……
帝疆第三次来地息山,是在五日之后,不是他不想来,而是荒族那些朝臣在十境“闹”起来了。
“臣主战!没必要再等了,天昇兵力不及大荒,还怕拿不下一个天境?”
“段九游已将官印归还天昇,说明她不再打算插手两族之事,咱们不趁这时出兵,难道还要等她反悔?”
“臣的意思,还是再等一等,七十二神州受天昇庇护,上次龙息山一战他们来不及支援,这次若战,神州各部齐聚,怕是没那么好打了。”
“那就迂回,先从神州众部下手!”
“臣附议。”
“臣也觉得此法可行。”
帝疆坐了一会儿便觉厌烦。
朝臣们纷纷主战,薛词义这次反而老实,一直都未出声。
可帝疆知道,这里面未必没有薛词义的功劳!
他这个舅舅问题不小,从天定之主一事开始,他的很多布局就一直在被薛词义有意无意地打断。
有人希望天境大乱、战事不休,薛词义很有可能被幕后之人利用了。
帝疆从十境出来后,一直在咒骂白宴行。
荒族按兵不动,总要给朝臣一个交代,可是现在证据不足,根本没办法做实他与白宴行之前的猜测。
二十多天前,白宴行便带小黄爷出了勤政殿,竟连一点消息都未传回。
莫不是死在路上了?
帝疆心事重重地在地息山外落云,正想着要不要去寻一寻白宴行,便在一片青山绿水处,看到一个一瘸一拐向他走来的人。
那人身材清瘦,平日里风姿绰约,衣服上从无褶皱,今日白袍沾泥,云靴也脏得分辨不清颜色。
帝疆站在原地等他过来,实在没想到有朝一日会看到这样的白宴行。
“你掉泥坑里了?”
帝疆困惑发问。
“嗯。”
白宴行语气疲惫,走到帝疆面前便坐了来。
帝疆很少见他如此不顾形象,面露奇色地端详打量。
“泥坑?”
“嗯。”
白宴行觉得,他此刻没有对帝疆破口大骂已经算是很有修养。因为他分明在他脸上看到了好笑,好奇,以及:这可真有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