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关富海，在世的时候是兴安城总管衙门的一个副总管，得文将军器重，加恩擢升总管，统领鄂伦春五部八佐，岂料任上总管善祺嫉贤妒能……”
不等他说完，我就忍不住问了句：“哪个文将军？文绪么？”
我这么一插嘴，关富海当即愣住了，直愣愣的看着我。
殊不知，我此时心里也是一万头草泥马奔腾而过，庞冉真是我遇上过的人里最为歹毒的一个，今儿个要不是我机缘巧合下活捉了关富海，又捡在他束手待毙之时，以保全他家祖坟为条件劝得他归降，那这一仗可就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了！
“你怎么知道文将军本名？”关富海回过神来，不可思议的看着我。
其实也不怪他惊讶，文绪虽然曾任黑龙江将军，但至今作古已近百年了，中间又历经战乱，世事更迭，世上已经很少有人还记得他了，若非我得了传承之后特意留意过这一脉的记载，恐怕也不知道他是何许人也。
我道：“我不光知道他的大名，还知道兴安城总管衙门就是经他提请，从原来的布特哈衙门里划出来的，你能得他赏识擢升总管，说明也是有些本事的。”
关富海赞叹：“现世的人果然博古知今……”
我笑着摇头：“倒也不是，你知道我是谁么？”
他略带疑惑的微微摇头：“先生别取笑了，我这把老骨头埋在这儿也有大几十年了，外边的事情哪里还能晓得！”
“你既然曾在衙门任职，可曾听过固山萨满的名号？”
他顿时瞪大了眼睛，但随即又难以置信的摇头，言辞颇有几分义愤：“我既已投降先生，自当竭力配合，你就不必虚言恫吓了，固山萨满的名头不可轻辱！”
我明白他觉得我是在扯虎皮拉大旗，好让他从被迫听命转为甘心效命，毕竟实际上我也确实是这么想的，区别就在于我这个身份可不是假的！
我瞥了一眼手里的金刀，这可是固山萨满的标志，但他早就看在眼里却不识得。旋即我就醒悟过来，以他的官阶，远未到面见固山萨满的层级，自然就更别提见过金刀了。
就在此时，铁骡子回手从背囊里掏出了鹿角冠递给了我，是我让他带上行头，以备不时之需的，如今却也正合时宜。
我戴上角冠笑道：“海总管可认得这东西？”
关富海早都傻眼了，自打这鹿角冠一出，他的眼神就没从上边挪开过，此时正激动得两眼含泪，浑身打颤的盯着它，甚至没听到我说了什么，只是喃喃道：“九叉冠，真是九叉冠……”
话说到这儿就不得不提一嘴，他口中的九叉冠指的就是我头上这顶鹿角冠，虽然萨满都有资格戴鹿角冠，但不同等级的萨满戴的角冠上的分叉却不相同，最常见的是三叉冠，是一般小聚落的萨满戴的，取三年龄的狍子角制作。
这种萨满一般是上一级萨满从该聚落中择优而授，平时给族人看个小病，卜算个迁移时辰之类的，也是萨满教中人数最多的一个层级，甚至有一些资深信众通过祭献捐贡也能得到佩戴资格，但他们没有传承，人没了，衣钵也就没了。
再往上就是一个部落的萨满，他们戴的是六角冠，这个层级的萨满有在册的传承，可以传道受业，指定衣钵传人了，他们往往是负责统领整个部落的萨满，主持祭天、祭旗等重大仪式，在满人刚出关的时候通常是一旗的祭祀，地位与旗主平齐。
而最高等级的萨满就是皇帝亲封的，这些萨满大多都是有大功于前，且能力拔群者，他们深受皇恩且不说，还得过传承天授这一关，所以遍数有清一代，这样的萨满也不过寥寥数人，顺利传承下来的更是屈指可数，只有他们才有资格头戴九叉角冠。
正因为如此，关富海见到九叉冠才会如此激动，毕竟这顶鹿角冠的出现，往往伴随的就是援兵已至、困局得解了。
“您真是特依大祭司的传人？标下正白旗佐领胡什塔大人麾下，骁骑校瓜尔佳氏富海拜见大祭司，适才不知大人身份，多有冒犯罪不容赦，请大人责罚！”
关富海直接跪倒在地，诚惶诚恐的磕头请罪，这一次，连黄大年都看出他是动了真格，拎着他后脖颈的大手也就顺势撒开了。
我笑了，这回他才算是说了实话，之前他只说自己的职衔，现在报上的却是族籍。
我上前一把扶住他胳膊：“不知者不罪，起来吧，赫舍里·特依是我的九世祖，我叫王富贵。”
谁知他却不肯起身，我低头看时，他竟泪如雨下：“标下困顿于此一甲子有余，备受凌辱且还罢了，可恶那汉贼挟持我这一脉的祖坟，逼我为奴，一连数年做那些不耻勾当，此仇不报，标下死不瞑目，恳请大人看在皇清一脉的份上，助我报仇啊！”
“仇是一定要报的，但也得看具体什么情况，你先别激动，里面的事你到底知道多少，仔细跟我说说！”
说实话，他一句汉贼听得我很不舒服，毕竟在得到传承之前我一直自认汉人，而且直到现在这个念头也没变过来，更不会觉得满人就有多高贵。
不过想想他本就是前朝人氏，死了也有大几十年了，有这样的观念也不足为奇，便也没跟他计较那么多。
只听他哭诉道：“这块宝地本是我瓜尔佳氏祖上围猎之所，后经高人指点被选为祖坟所在，里边共有阴宅二十七座，都是我这一脉的祖宗和亲眷，我活着的时候时时祭奠，年节修缮，从无疏漏，却不料被奸人所害，埋骨于河沟之下，死不得脱……”
我不自觉的咧了咧嘴，够狠的，杀完人还埋进河底的化骨地，这得是多大的仇怨呐：“你是说，你被埋在山前那条河里了？谁干的？”
这片地界我也算横着趟过来的，就只见到水绝之地那一条河。
他先是点了点头，却又面露苦涩，最终还是说道：“这一切，都是我娘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