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瞅你那没出息的样儿，慌什么，就算首尾难顾也不该用开门大钱，黄大年本已传了信儿来，即便你不开门，稍后郝姥姥也就到了，何必急在这一时半刻？”
胡三太奶语气不善，显然对我的表现很不满意。
但我是有苦衷的：“您老不知，弟子刚上山就被秦隆叫去开会，我本来还闹不清他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现在看来，他分明就是调虎离山，给拐孩子的贼创造机会。”
我虽然没把话说透，但相信胡三太奶也能听懂我的言外之意。
秦隆既已动手，难保他不会再有第三招，这也是我不惜代价开门的原因之一。
谁知胡三太奶却反问道：“你怎能断定这幕后主使就是秦隆？凭那个小窗户？还是凭这火坑下埋的东西？”
我微微一怔，一时竟无言以对。
那窗户当然可以说是后门，但要说是用来透气的也无不可，坟头蘑就更难坐实了，能进这窝棚的人多了去了，凭啥说是秦隆干的？
最大的疑点是，坟头蘑的烟气本来能挑唆我和吴大娘自相残杀，可秦隆偏偏将我叫去开会，如果这东西是他埋的，他为何把我调走，这不是自相矛盾么？
我要是凭这个去找秦隆对质，人家单凭这一点就能把我驳个哑口无言！
我顿时凌乱了，胡三太奶狠狠瞪了我一眼：“男子汉大丈夫，沉不住气怎么行！”
说归说，她动作却一点也不慢，捏起一根焦黑的坟头蘑扔向了门外。
“把那两个孩子找出来！”
“遵令！”一个黄家将士接住那干蘑菇碾碎，把那焦黑的粉末凑在鼻尖轻轻一嗅，猛的打了个喷嚏，随即眼里泛起了凶光，一挥手，几个将士紧跟着他朝西边猛窜而去。
胡三太奶这才淡然道：“走吧，跟过去看看！”
我紧忙爬起来，拉着胡大娘跟了上去。
循着众将士的踪迹，我们钻进了老林子，林中灌木丛生根本就没有路，加上天黑、暴雨，四周几乎是伸手不见五指，而且越往深处走，越是难以下脚！
枯枝败叶厚厚的堆叠在一起，形成了很多天然的陷坑，坑中湿腐之气积聚了不知多少年，如果贸然往上踩，一脚下去很可能就再也爬不上来了。
幸好有狐火开路，速度竟比平时还快了些，半个时辰之后，林木变得稀疏了许多，更让人吃惊的是，草丛中竟出现了一条崎岖小道！
我虽不擅长寻踪辨兽，但好歹也是猎村里长大的孩子，耳濡目染之下，对山里的情况还知道几分，以我们前进的方向和速度，此时应该已经摸进了土岗后的原始林！
这种林子打开天辟地起就罕有人迹，等闲猎手都不敢擅闯，又怎么可能会有小道？
我敢确定的是，一来这个方向绝无村屯，再者脚下这小道也绝非兽道，自然越走心里越没底，正想问问胡三太奶时，她竟然停住了脚。
只见一个黄家将士返身而来，单膝跪地：“启禀教主、掌旗，前边发现夜村，那蘑菇的出处就在其中，标下等不敢擅闯，请教主、掌旗示下。”
“哼，带路！”
胡三太奶下令的同时，回头看了我一眼，那神情分明在说：“看仔细了！”
我暗自惊诧，夜村是他们这些异修的说法，说人话大概就是坟地的意思。
在他们眼中，死人和怨灵也是天地万灵中的一类存在，与人和野兽唯一的区别就是，怨灵只在夜晚活动，所以他们又将怨灵汇聚之地叫做夜村。
而让我惊讶的是，这荒山野岭的，哪儿来的坟地？
一转头，只见几名黄家将士已经挑起了灯笼，列队在前引路。
那灯笼只有比常人巴掌大上一些，却眉眼俱全，一晃荡还会发出阵阵低沉而有节奏的呜呜声，好似人在呜咽，且有男有女……
我嘴角不禁抽搐了两下，这玩意儿……是黄家特有的东西，既是仪仗也是警示牌，相当于过去大老爷出巡时衙役举着的牌子和敲打的铜锣，都是用陈年老皮子做的，至于是啥皮子我就不多说了，你们自己发挥吧。
前行百步，一座山坳呈现眼前，中间一道无声的溪水悄然流淌，两侧屋舍起伏连绵，明明无星无月，但沿溪而上的石子路、路边的人家、铺子都隐隐可辨。
黄家将士鱼贯而行，前方不见半个人影，可惊慌的尖叫和吵嚷声竟不时传来，灯笼摇摆之下，昏黄的光线所及，也能看到黑烟溃散，房前屋后也有鬼鬼祟祟的人迹浮现。
尽管见多了魑魅魍魉，但置身此间仍让我寒毛直竖，细看那些屋舍规制，都与寻常所见全然不同，低矮破旧的也还罢了，稍显气派的，俨然都是出自刘秀那个行当的手笔，奢华里透着一股子木骨、竹筋的味儿！
我这回真是小刀喇屁股，开了眼了，正目不暇给之际，却听前边将士禀报：“禀教主、掌旗，就是这里！”
定睛一看，前边一座四柱四层的汉白玉贞节牌坊，雕饰繁复，孟母三迁、岳母刺字等图案旁还雕着冰清、玉洁等苍劲有力的大字。
牌坊之后不远，便是一座高门大院，只看那门楼，就知道非富即贵，两尊石狻猊往门口的五级石阶前一蹲，光看这规制，搁在过去，没点身份的人就得远远的绕着走。
连胡三太奶瞅见那牌匾上的王府二字，都不由得皱了皱眉头。
她这么一停步，立刻有黄家将士上前拍门，但似乎心里也存着小心，拍得很有礼数。
好半晌，大门吱呀一声打开，一个青衣白脸的奴才在门缝里露出半个身子。
但他看到拍门的是顶盔掼甲的黄家将士，那尖锐的嗓门就立刻就扬了起来：“哪儿来的野路子，好大的胆儿，土道上钻营也不长个眼儿，敢跑这儿来撒野！”
他这番腔调，着实把我看得一愣！
好个狗仗人势的东西，一个殉葬的门房，居然敢跟黄家人这么叫唤？
不要说身具道行手有血腥的黄家将士，便是不曾显化的黄皮子，也绝非怨灵能对付的，就更别说在他们面前大呼小叫了。
可让我没想到的是，这位黄家将士很有规矩，不卑不亢的一拱手：“烦请通传一声，胡家三太奶前来拜访。”
那门房一愣，转头瞥见我们三人，吓得浑身一颤，连个屁都不敢放，立马缩了回去。
不多时，大门敞开，四个青衣小帽的奴才分守两侧，中间一双提灯的丫环冲着我们福了一福：“我家夫人说了，三太奶奶大驾光临，王府上下蓬荜生辉，怎奈夫人身有不便，未能亲迎，还请太奶奶恕罪。”
胡三太奶闻言微微一笑，眉眼之间煞气流转：“不打紧，既然王夫人身有不便，那本尊更不能坐视不理了，前边带路，本尊来给夫人把把脉。”
那俩丫环倒也没敢拦阻，答应一声回身带路。
跨过门槛的一瞬间，我感到有种无形的力量狠狠扯了我一把，好似要将我身体和魂魄剥离一般，但好在这力量转眼便消散了，取而代之的却是一种直透骨髓的阴冷。
尽管眼前的庭院、大堂之中灯火辉煌，但耳听身后大门轰然合拢的声音，我还是忍不住打了个寒颤，紧忙用舌尖抵住上牙膛，才算是稳住了心神。
紧跟着胡三太奶在大堂落座之后，丫环端上了三个白瓷茶盏，还说我们是贵客，王夫人特意命人煮了最好的茶。
可掀开茶盏的一瞬间，那股子刺鼻的血腥味直冲天灵盖，我皱眉往里一瞥，赫然瞧见暗红色的茶汤上，飘着一颗眼珠子一样的东西，黑白分明，连血丝都看的见！
亏得我这段时间也算长了不少见识，才勉强稳住了手，没当场把这玩意儿扔出去。
但让我没想到的是，那盏中的东西在汤里打了个滚，竟然把眼瞳朝向我，还特么狠狠瞪了我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