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家孩子丢了?”我头也不回的问道。
秦牧凡急道:“老王家那一对双儿!”
卞麻杆也紧忙在旁解释:“谢军这不停灵嘛,老王家的娘们带着她家孩子过来帮忙,可不知咋的那老熊就进了村,还摸到了谢家,谢军媳妇和老王家婆娘都被祸害了,他那两个孩子猫在炕琴里也没躲过去,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只有藏在萝卜窖里的小谷子……”
卞麻杆话到一半说不下去了,还是旁人替他圆上了话:“小谷子也好悬没躲过去,是他娘舍命挡住了萝卜窖,才挺到大家赶来,惊走了那畜生,要不然他也……”
“行了,进屋看看再说!”
我打断了他们,从卞麻杆手上拿过火把,率先钻进了屋里。
原本我以为自己也算见惯了场面,而且看过谢嫂的尸首后,对里边的情况已经有了预估,可跨过塌落的土堆,眼前的一幕就给我生生上了一课,面对这屋里犹如地狱般的景象,胃里还是忍不住一阵翻腾,急忙屏住呼吸才忍住了恶心,没当场吐出来。
兴许有人会说,不就是被熊瞎子掏了家嘛,至于恶心到吐?
我跟你们说,那是你没碰上这种情形!
首先就是那股子血腥味,浓得就像是被人按着脑袋,往一盆刚放出来还飘散着热气的血浆里死命摁一样,那感觉已经不能用呛人来形容!
更要命的是,血腥之中还混杂着胃里隔夜食儿、肠子里的米田共的味道,一口气吸进去,直接熏得人睁不开眼睛!
足足屏息了三秒,我才稍稍适应了这股子味道,勉强睁眼看去,就见整间东屋都已经破烂不堪,地上、墙上、炕上,全都是一滩一滩黑红的血浆,间中还混杂着残肢碎肉之类的不明物,甚至连天棚上都沾满了黏糊糊的东西!
火炕已经塌了大半,炕洞子里的黑灰飞散得到处都是,榉木做的炕琴硬生生被拆得七零八碎,斜歪在炕洞子边上,里边的被褥散落在一旁,隐隐好像还有被烧着过的痕迹。
至此我才明白这味道为啥如此熏人,大冬天的,谁家不是门窗紧闭,早早就烧好了炕,血污被火墙、炕头的热力一烤,全特么成了血雾,一时又散不出去,可不就变成了血蒸笼么!
我紧皱着眉头,朝敞开的萝卜窖走去,却被卞麻杆扯住,他捂着嘴呜呜道:“这有啥好瞅的啊,赶紧出去吧,忒特么熏得慌!”
连秦牧凡等人也符合着点头,显然都受不了这里的腥臭。
我没理他们,走到窖边上,见木板钉成的盖子已经被扔到了一旁,里边黑咕隆咚的看不清里边的情形。
那个年代,东北人家都会在自家屋里挖一个地窖,赶在秋收的时候储上几百斤的萝卜、白菜、土豆子,因为一旦入冬,市面上几乎买不到任何蔬菜,除了腌酸菜之外,全家就指着窖藏的这点东西过冬呢,老谢家自然也不例外。
可谢军绝对想不到,正是这地窖,保住了他的种!
我拿火把往里探了探,只见半窖的萝卜、土豆上也染满了鲜血,谢谷雨就是躲在里边才侥幸活下来的,这里的血显然属于谢嫂,她拼死把身子压在了窖门上,鲜血顺着窖门的缝子淌得满地窖都是!
难怪平时挺会说话的谢谷雨被刺激成了现在这样,我几乎可以想象他躲在漆黑的地窖里,眼瞅着他亲娘的血流下来,耳听着她濒死的惨叫,却只能瑟缩在一角,什么也做不了,别说他一个孩子,换成谁,谁都得疯!
我直起腰来,瞥了一眼被桌子顶死的屋门,无奈的叹了口气:“本来他们不一定会死,可活路却被他们自己给堵死了。”
以现场的情形来看,谢嫂等人事先已经发现了不对,可他们却没选择示警或者逃走,而是选了最不该选的那条路!
也是命里该着,他们之中但凡有一个爷们,或者懂一点门道的猎手,也不至于落得这般结局,只可惜谢军已死,男丁又都抽调过去设卡巡防了,才最终造成了如此惨剧。
“关键是我们真没想到,那老熊能悄么声的钻进村里来啊……”秦牧凡欲哭无泪的替自己辩解起来。
我冷冷的瞥了他一眼,什么也没说,转头走到炕边细看。
只见那炕琴上留有一道道触目惊心的抓痕,但里边只有零星的血迹,如果这是老王家的两个孩子所留,那他们至少没有命丧当场。
可问题就在于,这俩孩子都已经七岁了,长得还比同龄的孩子壮实一些,那熊罴就算嘴再大,也不可能一次把他们都叼走,又怎会出现这种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的情况?
不等我询问,胡心浩已经主动提醒道:“掌旗,这屋里五行气息混乱,这头畜生应该已经有了道行,多半是借了土性,藏在风沙里溜进来的!”
我回头问秦牧凡等人:“入夜之后起过风吗?”
秦牧凡一愣,随即点头:“晚饭那会儿确实起风了,还挺邪乎,有两个旋儿把村西头的房盖都给掀了,设卡的兄弟都见着了,麻杆儿,你记得吧?”
卞麻杆连连符合:“对对对,大家伙都瞅见了,掀的就是老鹿家的房子,可老鹿太太跟车上乡里了,家里就剩鹿静她们姐妹俩,大家伙忙着设卡也没顾上去瞅一眼。”
我闻言心里一震:“那之后有人见过她俩吗?”
众人面面相觑,纷纷摇头。
“糟了,快去鹿家!”我顾不上别的,先一步冲出屋子,拔腿朝村西头奔去。
我们村儿一共有两户姓鹿的,户主本来是亲兄弟,可当年也不知道为啥翻了脸,成了老死不相往来的冤家,说来也怪,闹掰之后没多久,哥哥鹿庆余就死了,而弟弟鹿庆丰则是死了老婆,一年之间两家都成了鳏寡。
更古怪的是,这一鳏一寡谁也没有再娶嫁,都是独自拉扯着子女过日子,鹿庆丰家还好说,只有鹿婵儿一个闺女,出落得像朵花儿一样,村里不知多少光棍儿都惦记着。
而我们现在说的这个鹿寡妇就惨了,曾有六个子女,大女儿和二女儿早早就没了,老五更是没满月就丢了,剩下老三鹿静和老四鹿晴也是整天病恹恹的,唯独老幺鹿小六长得虎背熊腰,不光壮得像头牛,而且年纪轻轻就学了一手好枪法。
老鹿太太的心思几乎全都放在了鹿小六身上,以至于老三、老四至今都没找到婆家,对此村里早有闲话,说老鹿太太留着她俩就是当丫鬟使唤呢。
如今看来,这些闲话也未必就是空穴来风,试问村里出了这么大的事儿,哪个当娘的能放心把两个闺女扔家里,自己往乡里跑呢?
让我觉得脊背发凉的是,不管是谢家,还是鹿家,都有人跟着猎队上了山,现在谢家已经遭了殃,如果那熊罴是闻着味儿来报仇的,鹿家只怕也……
此时我已经顾不上旁人,借了胡心浩的力,一路狂奔到了鹿家。
可到了院外打眼一瞅,心就已经凉了半截。
鹿家的三间茅草房,有两间的屋顶被掀飞了,枯草烂木头撒得满院子都是,可屋里却静悄悄的一点动静也没有,连盏灯都没点,黑咕隆咚的就像座破败的孤坟,夜风一吹,枯草飞扬,哪还有半点人气儿?
但事情到了这个份上,明知没戏,也只能死马当成活马医了!
我拔出金刀缓步来到屋子前,侧耳听了听,发现屋里确实没有动静,这才推开了屋门。不出意料,屋里顿时涌出一股子血腥之气,两具尸首就倒在堂屋之中,鲜血横流,要不是门槛拦着,只怕都已经淌到院里来了!
事实几乎已经是明摆着了,我也没了进屋的心思,转过身才看到一串火把由远而近,秦牧凡这会儿倒是来了精神,大呼小叫的指挥民兵把院子围了。
吴刚率先冲了进来,一眼瞥见屋里的情形,神情不由得扭曲了:“这该死的畜生!”
我沉声道:“骂有用么?快把猎队的人和所有家属都召集到村部吧,集中人手加强防卫,现在看,那东西应该已经跑了,但也得防着它再杀个回马枪!”
吴刚却皱起了眉头:“依我看,还得赶紧组织猎手追杀,毕竟救人要紧,那两个孩子……”
不等他说完,我就打断了他:“那俩孩子的事儿,交给我。派人把死者的尸首也运到村部大院去。”
吴刚略感诧异:“运尸首干什么?你想怎么办?”
我深吸了一口气,遥望着夜幕下起伏的山影,一字一顿的道:“陈尸问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