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穆鲁的长叹过后,高岗上又是一阵长久的沉默。
我是被他这话弄得有点发懵,一时没反应过来。
那些清兵亡魂则不知是对未来感到茫然,还是为这种结局而感伤,也都沉默下来。
活得一成不变久了,突然有一天知道这种日子即将结束,都会茫然吧。
更何况,是几百年!
隐隐的啜泣声传来,随即一发不可收拾,迅速席卷了整个高岗。
如泣如诉,如此悲凉。
我清醒过来的第一时间,摸出大五帝钱,当场连掷三把,次次都是涣川大汛之相!
涣,水流散也,阳在阴中,风行水上,是为大汛!
卦象由坎到巽,为人往高处奔走,躲避洪水的意思,大水来时,无论人畜都会本能的往高处奔走,因此也成了大五帝钱卦象中最标准的水灾之卦。
真正让我惊骇的是,靠山村在附近几个村中,算是地势较高的,而这高岗又是靠山村附近地势最高的地方,如果此地都不能幸免,那附近几个村子必将成为一片汪洋!
阿穆鲁或许会说谎,但卦象不会骗我,我们即将面临灭顶之灾!
今日初七,还有八天便是十五了!
“卑将坐困愁城近三百年,别无所长,唯独这观星之术略有所得,若无把握绝不敢在大人面前妄言。今日为报大人恩德,冒死示警,恳请大人早做打算,以防不测。”
阿穆鲁见我沉吟不语,以为我没把他的话当回事,又郑重的说了一回。
他这话,我算是听明白了,同时也明白了孙良所说的大功德究竟是什么。
虽然阿穆鲁向我示警,是为了报答我相助之恩,但又何尝不是借我之口,给村里人传讯?村里应该有不少人都是他们的子孙后代,他这么做,也是不想绝了后!
而孙良当初跟我说,若能平了这高岗上的事,对我而言将大有裨益,说不准还能让我拿到祖传的金刀,显然这是一份大功德。
之前我一直以为,这功德指的是超度阴兵,可此时想来,他莫非指的是让我回去及时示警,令附近几个村子免于天灾,救下上千户村民?
这可是足以让家家户户给我立长生牌位的大功德!
虽然泄露天机也是玄门大忌,但人命关天,我岂能在这种档口修闭口禅!
我看了看阿穆鲁,郑重点头应承下来:“我记住了,但你们怎么办?”
阿穆鲁笑了:“我等定当竭尽全力,誓保此地周全,若是力有不及,那也是天意难违,愿以此身报效都尉大人知遇之恩。”
我闻言只想说,大清都已经亡了啊……
可话到嘴边又被我咽了回去,这种话是对他们的侮辱,或许这样的结局,对他们而言才是最心安理得的解脱吧?
“诸位将士,请受我一拜!”
我由衷的拱手,深深一躬拜了下去,无论哪朝哪代,像他们这样甘愿舍身报国的血性男儿,都值得我们崇敬,无论他们是活着,还是已经死了。
“大人保重,卑将去了。”
阿穆鲁率领手下郑重还礼,然后在一阵长风中,随着雾气一起消散无踪。
我直起身,只觉眼睛有些酸胀,深吸一口气,才恢复了些,转身便对吴刚道:“吴哥也听见了吧,你们恐怕是要换个地方开荒了。”
他们何止要换个地方开荒,一个闹不好,还特么得换个村!
但这都不是最紧要的,眼下最紧要的就是疏散村民。
我们估算了一下,如果西南高岗都要面临山洪的考验,那么至少大湾村、二湾村,以及我们村和下冈村,这四个濒临遥河的村子都要紧急疏散!
可那年头气象预报还没那么发达,我们村除了一条连着乡里的电话线,还有吴刚送我的半导体收音机,算是勉强能联系上外界的东西,其他啥都没有!
更何况,外界也未必就能预测到天灾,真等收到预警再疏散,恐怕黄花菜都凉了。
没有预警,要说服人抛家舍业的跟我们上山,便成了最大的难题,拿什么取信于人?
我们村还好说,只要说是我算出来将有天灾,再加上秦隆的弹压,应该就能劝服大部分人配合疏散,可是其他三个村怎么办?
更可恨的是,时间只剩八天!
不,准确的说,连八天都不到了,总不能等到第八天头里,水漫过门槛了再撤吧?
众人全都急得团团转,一时却又拿不出什么好对策,也只能且顾眼前。
天还没亮,我和吴刚一起敲开了秦家的门,吴刚他们在西南高岗上遇到的麻烦,是秦隆亲口吩咐我去帮忙的,自然没什么好遮掩的。
秦隆自己来开的门,打眼一瞅,我几乎没认出来是他,一头乱发,胡子拉碴,两个大黑眼圈跟抹了锅底灰似的,整个人好像都老了十几岁似的,哪还有当初围攻垦荒队时的威猛风范?
他一见是我俩,声都没吭,就抬手招呼了两下,转身就往里边走。
在堂屋落座,秦牧凡给送来了茶水,他虽然看着憔悴了些,但神经错乱的毛病显然是好了,也不知道秦隆到底下了多大的功夫才办妥的。
“说吧,又咋了,非得一大早过来!”
我当即就把岗上发生的事情说了,当说到阿穆鲁示警,天灾将至,阴兵也未必守得住高岗的时候,一直神情闪烁的秦隆,终于忍不住拍案而起!
“太……可怕了,当真如此?”
我没应声,只是诧异的看着他,不知该怎么回答。
刚才那一瞬间,我分明看到他面露喜色,虽然他掩盖的很好,喜色转眼就被惊恐取代,可托了秦家总是灯火通明的福,这么近的距离上,他脸上的褶子是怎么舒展开的我都看得清清楚楚!
甚至于,他刚才咽回去的话我都能给他补全了,那明明应该是一句:“太好了!”
我只觉脑子里轰的一下!
怎么会这样?
他高兴个啥?
如果秦隆真是萨布恕的后人,那些阴兵就等同于他家老祖宗,即便他不念这个情分,听到村子即将遭灾,他身为村长,怎么还能高兴得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