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富贵儿你等等……”
众人陆续散去，谢老灯却突然叫住了我。
我脚步一顿：“啥事儿老师。”
这还是我头一次真心叫他老师，他刚才的举动让我对他的印象大为改观，想来这老头儿也不容易，好歹算是师生一场，临别就尽量别闹的太僵了。
谁知这老头儿嘿嘿一笑：“待会儿发了证，他们就可以走了，但你不能走！”
我一愣，赶紧趁着人没走光，提高了嗓门吼吼道：“为啥啊？我跟你说，你可给我及格了哈，咱这儿可不兴搞留级那一套！”
我这种戒备完全出于本能，老话说的好，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旁人也就罢了，面对这老头儿我必须得防他一手！
果然，听我这么一嚷嚷，没走的人也都停了脚，好奇的看了过来。
然而谢老灯根本不为所动，义正词严的道：“吵吵什么？留什么级？老师是给你争取一个表现的机会，你别不识好歹！”
我与身边的铁骡子对视一眼，心里同时生出一种不妙的预感，立马默契的摇头。
“我谢谢您哈，我这个人一向尊老爱幼，有这样的机会您还是让给别人吧！”说着，我拉着铁骡子就走，唯恐谢老灯再整出什么幺蛾子来！
可惜，晚了！
“站住！这是组织上的决定，由不得你任性！”谢老灯脸色一沉，打起了官腔。
听他这么一说，我还真就被唬得一愣，没办法，升斗小民都怕这个。
“什么决定？”
谢老灯道：“决定组建一个疑难杂症研究小组，由你出任这个……副组长。”
这话要搁平常听，哟呵，这是升官了，好事儿啊。
可坏就坏在他嘴唇那一哆嗦，这老灯别的兴许比我厉害，可是论撒谎，他差的远了，我眼瞅他频频眨眼，说话迟疑，虽然姿态端的挺高，可根本不敢与我对视，显然这个狗屁的副组长，是他临时编出来的！
我也不揭穿他，反而赔着笑脸道：“您又拿我开涮了不是，这种好事儿哪能轮到我头上，您找小马啊，他天分比我好，岁数比我小……”
“少废话，他另有派遣，你要搞清楚，我这可不是征求你的意见，而是通知，通知你懂不懂？”他面露不快的呵斥着，整出一副我有多不识抬举的德行。
可惜老子根本不吃他这一套！
“哟，通知是吧？行，委任状拿来我看看。还有，这小组一共几个人呐，不会除了组长您和副组长我，就没旁人了吧？咱研究的是啥？工钱多少？在哪儿干活？”
谢老灯被我这追魂五连问给问得张口结舌，显然，他大大低估了老子的难缠程度。
可让我没想到的是，这老头儿一见硬的不行，立马换了副面孔，当场露出一副可怜相，气苦而哀怨的瞟了所有人一眼，然后长叹一声：“唉，你就这么尊老爱幼的吗？”
“真是教会了徒弟没师父，想不到我这么大岁数了，还会遇上这种过河拆桥的事…”
他一边说，一边转过身去，背着手走到窗前，留给我们一个孤单而落寞的背影。
“走吧，走吧，你们都走吧，我早就孤苦惯了，这辈子注定就是个没有子弟的命……”
说着说着，他语调里就带上了悲腔。
恰好一阵深秋的冷风刮过，卷着外边的枯叶拍打在窗户上，有一片正巧落在了窗台边，谢老灯拈起黄叶，轻轻一叹，那萧索凄凉的劲儿，一下就上来了。
这么一整，众人之中就有看不过眼的了！
我们这些人呐，都是天生的辛苦命，甭管自己过的怎么样，却都看不了人间疾苦，尤其是英雄迟暮，老而无依这一出儿！
“我说富贵儿啊，要不，你就答应谢老师呗？”
“就是，在哪儿干活不是干，留下陪陪老师，还能挣着工资，多好？”
此时连我也觉得自己这么拒绝谢老灯是不是有点过于残忍了，可转念一想，立刻惊觉不对，这帮站着说话不腰疼的玩意儿，他们知道个屁！
留下？
说的轻松！
谢老灯这么处心积虑的留我，肯定不是因为我长得好看，要不，他咋不留颜碧落，不留刘元霸，偏偏要留我呢？
我一把揪住说得云淡风轻的路平：“死道友不死贫道是吧？就你说得好听，你留！”
路平赶忙堆笑，连连缩脖！
“要不你留？”我转头又盯上了钱多多。
钱多多直接猫到了刘元霸后边，露了半张脸冲我贱笑。
我恶狠狠的白了他们一眼，转头冲谢老灯道：“行了老头儿，你甭跟这儿装可怜，也别说我绝情，要我留下可以，一个月工钱一百，少了这个数你趁早别想了！”
我这么说的本意，一是想绝了他的念想，再者也是想让大家伙儿看看，并不是我王富贵儿不讲情面，而是这老头儿没诚意。
一百块啊，那可是正式工不吃不喝，整整一年都攒不下的钱！
然而，我这种初出茅庐的小牛犊子，又哪见过世间真正的险恶！
谢老灯闻言缓缓转过身来，眼里泛着精光，像是被负心郎抛弃的小姑娘突然得到了承诺般，问出了一句让我毕生难忘的话：“真的？”
对，就这俩字儿！
俩字儿就问得我猛然一哆嗦，顿时大感不妙，完了，草率了！
我也不知道哪根儿筋搭错了，嘴巴一抽抽，整出一句：“是新币！”
谢老灯眼珠子更亮了，激动得要哭似的：“当然是新币，旧币不能用了，犯法！”
我慌了，一把拉过铁骡子：“我们兄弟俩形如一体，来要一起来，走要一起走，工钱当然也要一样！”
“我的副组长当然得有助手，难道还能让他事事亲力亲为么？”
我绝望了：“我得能通勤，想走就走那种，还得包吃住，包……解决个人问题！”
“卫生所好几个小护士都单着，我正为这事儿发愁呢，你们要是谈得来最好……”
我刚想说谈不来，他话锋一转：“谈不来也没关系，所长同志最好给人做媒，妇联的赵主任是她好姐妹，乡里单着的、大龄的、离婚的，哦哦，还有死了男人的……”
他越说，我越绝望，而铁骡子的眼里却泛起了绿光，偷偷抓着我的手，越抓越紧。
我被他抓得疼急眼了，一把甩开他那大爪子：“你特么激动个屁啊，听他搁着儿给你画大饼，你真信呐？”
这憨货，竟特么冲我点了点头！
我无语哽咽，仰头望天却只见一片灰白的天棚，心态顿时崩了，缓缓从牙缝里挤出了一句：“你个大傻子，天上掉不下馅饼来，这老头，是要买咱哥俩的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