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子里,林慕婉静坐于石凳之上,面前的石桌上摆着一壶浓茶,倒上一杯,她不喝,却信手摇晃其中的液体,似是观望,又似是毫不经意。
她看到小云飞跑着穿过院子,极其匆忙,说巧不巧,恰好从她身边经过,她笑问:“小云这是急着去哪里啊?”
小云礼貌地停下步子,见是表姑姑问话,便喘着气驻在一边笑答:“昨儿爹不在家,好不容易听黄尘说今早回来了,我给他送东西去。”
林慕婉温柔地将她拉至身边,以手中的帕子为她拭着额头上的汗珠:“慢着些,仔细摔着了!”
小云笑眯眯地答着:“不怕,不怕!”
林慕婉转眸略带埋怨地问道:“送什么东西这样的急?连见了表姑姑也不停下来说会子话?”
小云转着乌溜溜的眼珠,心想外婆交待了,谁也不能说呢!
她想起晋言叔叔上次私下里告诉她,不要总是叨扰表姑姑。她皱着眉头想着,其实自己还是蛮喜欢表姑姑的,她待人亲切;可是自打上次娘问她愿不愿意表姑姑嫁给爹时,她便总觉得心里有了疙瘩。
她不答,反而忍不住问道:“表姑姑,你极想嫁给爹吗?”
林慕婉没有料到她会有此一问,不禁一怔,而后微微一笑,反问道:“小云不愿多一个娘一般的人疼你么?”
小云不语,她要的回答不该是这样的,她以为表姑姑会依旧温婉且坚决地告诉她,不会的,她不会跟娘抢爹。
可是她没有,小云微微皱眉。
眸子暗淡了下来,小云便开始笑得勉强,娘说过,男女之间的爱情是不应有第三者介入的,否则本应分给彼此的感情就必定会不完整。
小云摇摇头,这种形式的疼爱她宁可不要了。
林慕婉以手在她眼前晃晃,诧异她忽而的不做声:“小云?”
小云抬起头看她,心想自己该离开了。
对上她的眼,林慕婉心中闪过一丝歉意,但很快地,眸子便染上了一层阴郁。
佯装不小心,她手一滑,慌忙之中将手中的茶水洒至小云身上。
浓重的茶色水渍顺着小云的衣服印出一条酱色。
林慕婉口中“哎呀”一声,忙为小云擦拭,可怎奈这茶色铺开了便一路自小云腰部流下,直至裙摆处,泛起了一片污渍。
林慕婉口中满怀歉意:“都怪我,这样不小心;还好我的屋子就在旁边,得赶快帮你换下来洗洗才好。”
小云看她这样紧张,便笑道:“不用了,表姑姑;过会子再换也是一样的。”
林慕婉摇头道:“不好,不好,我平素喜欢喝这茶,可是这茶沾至衣料上极难清洗,若是停上一会子,怕是毁了这件衣裳了;况且你这个样子怎么去见你爹呢?”
小云低头看看自己,染成的一绺酱黑色确实看起来极其不雅。
林慕婉又愧疚地道:“你若不换下,表姑姑怎会心安?”
小云不忍,只得点头:“也好。”
林慕婉轻笑,叫住路过的丫鬟,吩咐道:“去小姐房间取一套换洗的衣服,再送至我的房间。”
丫鬟应声而去。
林慕婉起身,拉着小云朝自己的屋子走去。
林慕婉房中,小云在屏风后面将衣裳脱下,四下寻找并无放置的地方,便随手搭在并不算太高的屏风之上。
一封信缓缓滑落在屏风之外。
林慕婉不动声色地拾起——还好,这样巧,省了她再费工夫。
将信拾起,她静静思索——这便是刘芸要交给表哥的东西吧?
缓缓打开来,她看到上面写着一首诗,并且字迹难看得犹如鬼画符一般:
双鬓凝霜黛眉湿,簪顶雀跃欲鸣迟。
熔香炉对茉尘起,匙中轻酌血露汁。
林慕婉蹙眉看着,极其不解,撇去这犹如初学者一般的字体不说,这刘茗芷怎么说也是大家闺秀,自小习文,文采应是不凡,怎么会写出这样生涩的诗句?
并且这诗中的意象也是极其怪异,提到簪子本应高雅庄重,何来又描绘麻雀这样卑微到不值一提的小鸟?茉莉的事情她倒是听说过,之前表哥为了讨她欢心,专程在四月寻来一盆早开的茉莉;但这末尾一句之中为何汤匙中盛的是血红色的汁水?太过惊诧和诡异了吧!
真是个奇怪的女人——这样毫无美感的拼凑也可以算作诗么?
可是她转眸思考着,莫非其中有何典故以致蕴含着深意?而她一时参透不了?
这个时候,小云的身影在屏风后面晃动,林慕婉回神,料想小云也差不多该换好了衣服。
一时情急,她快走几步,从书桌上抓起自己昨日手抄的一首宋词,慌忙折好塞进了信封,也不忘将手中那张犹如鬼画符一般的纸压在了一叠宣纸之下。
泰然地走回屏风处,待小云出来,她手握着信封,笑道:“这是什么?一封信么?”
小云心中一惊,这才想起送信的事,一手抢过林慕婉手中的信封,又觉得反应突然太过不礼貌,便尴尬地笑道:“表姑姑,我该走了,耽误了爹的事情,怕是不好呢!”
林慕婉看她衣服换毕已是一身清爽,指着她换下来的衣服笑道:“去吧,我这便吩咐下人将它们拿去洗了。”
小云忙笑道:“那便劳烦表姑姑了,还得多谢表姑姑借地方给我换衣服呢。”
林慕婉笑道:“无碍,快些去见你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