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钧尧一早地便出去了，刘芸知道等着他的是一堆焦头烂额的事情。
林慕婉会不会跟着去？她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在院子里坐着，看似悠闲地喝着茶，时不时抬眼看看在她身边寸步不离的沙武，刘芸暗叹，傅钧尧果然不是容易对付是角色。
昨天的事情他记得清楚，这不——派了专人看管着她。
托着腮暗暗思忖——这个沙武，虽说和沙文是孪生兄弟，但性格却有极大的不同。
沙文沉着且心思细密，沙武时而莽撞且执拗异常。
她笑，算是各有千秋了吧？这样的兄弟！
一个喜穿白色，一个喜穿黑色——真正的黑白双煞，派去捉鬼刚刚好！
有些头疼，沙武这样的人，有时还真是不好对付，她眨着眼睛，却没有想到合适的法子脱身。
颓然地再喝一杯茶，再次感叹傅钧尧深谙用人之道——他心里极其清楚，只消发下指令，沙武便会死死盯住她，即便不吃不喝也不会动摇分毫。
若是想获得转圜的余地，怕是难上加难了。
“沙武，喝口水吧！”她递上一杯茶，发誓自己是出于真心。毕竟她一介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跟他这样一个一身武艺的精壮男子相比，根本不是对手嘛。
给她一盏茶的时间撒开了跑，恐怕转眼间还是会被拎小鸡一般地逮回来吧？
以往的经历使得她压根儿便明白此路不通——拜托！她又不是跟他一样凡事只知一撞南墙不回头！
她会想其他办法的，好吧？
所以，这个问题根本就不是问题，她要出去，绝不会傻到螳臂当车。
沙武舔着干涩的嘴唇，摇头，固执地道：“少夫人，我不渴。”
刘芸无奈，知道他不信她。
那么——渴死算了！
报复性地又负气喝了几杯，抬头看看太阳的高度，午时之约呢，庆幸时间还早，她可以慢慢来。
摆弄着手指，她无聊地没话找话：“傅钧尧有没有说我不可以回娘家？”
沙武老实摇头：“倒是没有。”
可是少爷说少夫人不可以去望江楼。
“那——我想出去走走。”她站起身。
“这——”沙武有些为难。
刘芸宽慰他道：“只是去看看我娘罢了，许久未见，怕她心中挂念。”
沙武在心中琢磨，这事似乎也说得过去，少爷只是交待看好少夫人，其它的倒是没做太严苛的规定。
反正不去望江楼就好了，他稍微释然。
刘芸走至门口，回头挑眉看他：“你不是要跟来？”
沙武这只黑影只消一眨眼的工夫便立至她面前。
刘芸叹服于他动作的敏捷。
五月的天气，有些微热，放下心怀，刘芸想着，也好些日子没去刘家看看了，顺便走走也好。
接下来，她的浮云阁势必要衰弱一阵子，市场也着实不景气，不知刘母有没有体会到，无论怎样，到了该向她提个醒的时候了。
预期的心理建设总是必须的——或许，直白一点说，刘家的衰败也许业已注定。
有时候，环境变了，人也要学会泰然处之。
可这永远是一堂学来艰难的课程！
身后跟着沙武，她朝刘家方向缓步走去。
刚踏入刘家的大门，刘芸便觉得跟她上次过来相比已是大相径庭。
这宅子重拾了她初来这个时代的光鲜，院子里随处可见的下人更是昭示了她的浮云阁在前段时间内的成绩斐然。
养活了一大批人呢！
她觉得扬州政府应该颁一个“推动扬州经济发展”，“缓解基层剩余劳动压力”，抑或“民间创业巾帼企业家”之类的奖给她，而且此时她自己也觉得受之无愧。
可自从这个所谓的李扶摇跳出来搅局，她便和大多数的扬州商人一般，一蹶不振了。
看着刘家的状况，推测刘母依旧觉得傅家家底殷实，因为没有丝毫减少挥霍的意思。
“茗芷——”
迎面有一个中年妇人唤她。她笑面相迎——是刘茗芷的母亲。
这个地方，她曾经想要把它当作家一样的避难所，每一次来，总会碰触她心里最柔润的地方。
“娘——”她唤道，刘母的样子仿佛和她现代的妈妈重叠。
刘母笑中掩着泪：“许久不见你回来，也不捎个信儿，让娘好生地挂念。”
想起在现代，忙于学业，一旦没有及时给家里打电话，妈妈也会这样怪她。
不禁要想，她现代的家人，此时怎么样了？
“娘——”她唤道，撒娇地抱着刘母的胳膊，“我们进去说。”
刘母应声，反握着她的手，亲昵地将她拉进屋里。
她回身，招呼木讷的沙武一起进来，刘芸轻笑，这样，他才会安心吧？
沙武老实地把心思写在脸上——少爷说过，要寸步不离！
屋子里，正厅的八仙桌上堆满了大大小小的物件，有布匹，有首饰，有胭脂水粉，还有精致的糕点。
刘芸诧异，蹙眉问道：“这是？”
刘母笑着回答：“这些日子，扬州集市上添了许多新鲜东西”，忙笑着拿起一匹布，在刘芸身上比对，“你看这颜色，这手感，跟咱们做的就是不一样，这样好的花样，正好给你做件裙子。”
刘母笑得极其满足，刘芸怎会不知，她心中惦记着她，总想给她最好的。
“哦，对了”，刘母放下布匹，忙从八仙桌上拿起一个精致的首饰盒子，打开，掏出一对玛瑙耳环，比上刘芸的耳朵，啧啧称赞：“这样细致的做工，颜色就像是能掐出水来，我一看就知道足以配上我的女儿。”
刘芸为她的好心情感染，轻笑她大概忘了，自己的女婿正是经营着扬州的丝绸，而自己的女儿正是涉足了扬州的首饰买卖。
可一想到李扶摇的势力已经侵蚀到了自家门前，刘芸欲开口劝说，却又心生不忍。
刘母并未发觉她的异样，依旧拉她来看，并自顾自地说道：“还有这些没有见过的物件，说是西洋货，实用又方便呢。”
焦虑浮上了刘芸的眸子，她覆上刘母的手，轻声叫道：“娘——”
刘母收回目光看向她，诧异道：“怎么了？不喜欢？”
“不是，”刘芸定定地望着她，半响道，“裁去些下人吧，留下些积蓄，你好养老。”
“怎么？”刘母看出些许端倪，“茗芷，发生了什么事？”
她换以一笑：“没事。”
终究还是不知如何开口，转个话题，她道：“娘，咱们经历过捉襟见肘的日子，存着些不好么？”
刘母面色一僵，若有所思，刘芸猜她八成已经悟出了意思。
刘母反握她的手，感慨道：“娘听你的，只是你不要太苦了。”
刘芸微笑着感激，刘母并不糊涂，扬州城的风波她怎会没有耳闻？
怕是想她感到安心，故意做出过得极好的样子；抑或是*她说出心中所苦，不愿她一人承受吧？
可是这个答案丝毫不重要，有这份心意，足够了。
止住将要流下的泪水，强笑着欲转移刘母的注意力，在睹见桌脚的一个精致的小盒子时，伸手执起。
这盒子虽小，但极其扎眼，檀木质地，镂空的图案，非常漂亮。
“这是个什么物件？”她问道。
刘母诧异地接过，这东西不是她买的，缓缓打开，却在打开的一刹那，尖叫一声，如灼了手般惶恐将它丢在地上。
刘芸定睛一看，大骇，伴着盒子滚落在地的——那盒子里装着的东西，分明是一截带血的手指！
上面的指甲清晰可见，末端黑红的淤血沾着地上的尘土，使得她的胃里搅动不已。
刘母大叫道：“手指，是人的手指！”脸色煞白，险些昏厥了过去。
刘芸别过脸去，已是止不住地干呕。
沙武皱着眉急忙走过去，将地上的东西捡起，伸手微捏，放于鼻间一闻，脸上的凝重稍稍缓解，可是声音依旧沉重：“老夫人、少夫人不必惧怕，这手指是假的！”
假的？
刘芸惊异，稍稍稳住心神，快步走过去，接过这所谓的“手指”——没有预料中的血腥味，手感也不对，蘸上一些这手指末端的“血”闻上一闻。
是番茄的味道！所谓是“手指”也不过是用普通的面粉做成的。
恶作剧？
可是，有谁会这么无聊？
刘母听闻“手指”为假，舒了口气，不停抚着胸口。
刘芸问她：“娘，这东西哪里来的？”
刘母一脸困惑：“不知晓，我并没有买下这样的东西啊。”
这便怪了，她蹲下身捡起盒子，上下摆弄，并没有什么异常。可是当翻过盒底的时候，赫然看见上面雕着两个字——扶摇！
是他！刘芸蹙眉，这是什么意思？恐吓么？让她放明白点，她的家人时时刻刻都会被他断手断脚，取了性命的意思么？
目光一凛，午时之约，她是去定了！
“现在什么时辰？”
刘母道：“刚过巳时。”
巳时之后便是午时，古代的时辰她已渐渐弄清楚。
将假手指放进原本的盒子里，拿起便往外走去，口中道：“娘，我些事情要办，改天再来看你。”
沙武慌忙拦住她：“少夫人要去哪里？”
刘芸没好气地道：“赴约！”
沙武伸手将她拦住：“少爷吩咐不许。”
沙武的样子没有丝毫转圜的余地。
“若我偏要去呢？”刘芸怒气冲冲，也不客气。
话毕便往门外走去，任沙武在身前挡着，也不停步，执意与他面对着面，一拳的距离，直到气息相互交叠——料定了沙武不敢碰她。
沙武将红着的脸别开，极其不自在。
自觉卑鄙，刘芸暗自觉得算是利用了他的老实。
头一次觉得，封建社会下的男女和等级界限总算还是存在一些用途！
她身为一个女人，并且是主子的夫人，木讷的沙武必定不敢越界。
她欲上前，刚一接触到沙武的身体，他果然急忙后退。
刘芸得逞一笑。
任你力大如牛，可敢推我一下？
任你深谙点穴功夫，可敢动我分毫？
纵使点了我，让我寸步不得行，可是怎样把我弄回傅府？
沙武煞是为难，急得满头是汗。
她笑——傅钧尧百密一疏，料到了沙武的执拗，却错算了他的古板。
固执的人自有攻克之道！
“怎样？决定如何做？”停下步子，刘芸问他。
沙武红着脸怒瞪她，但却没有任何办法。
刘芸提议道：“你若信我，我便保证自己没事，傅钧尧当然也不会知道。”
沙武面露为难之色。
“那算了。”刘芸见他不表态，继续往前走，*着面前的他忙不迭后退。
心中暗暗下了决定，就算是按这法子挪到望江楼，她也要再去会会这个李扶摇，看他究竟在搞什么名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