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就像在掉下悬崖的那一刻，逝去的记忆犹如走马灯一般在脑子里慢慢浮现。
顾魏跪在我的面前：
“求你，求求你……画画，你要是不帮我没有人能帮得了我，他们……他们会把我杀了，会把我大卸八块拿去喂狗……”
我盯着他，眼底满是失望：“这种我错了我会改的话，我听过太多了。顾魏，我不能再帮你。”
我一把甩开了他，毫不留情地走了。
他迅速追了上来，将我扯到天台上，一把压到天台边缘，扼住我的脖子，像一个走投无路的困兽：“钱，给我五百万，不然我就把你从这里扔下去。”
我笑了：“顾魏，你不止赌还要杀人是么？”
他眼底没有一丝愧疚，甚至认为我是咎由自取：“我只是想要钱，画画，我没办法，这是你逼我的。”
任静冲了上来，看到顾魏的那一刹那，她愣了一秒：“顾魏你做什么？”
下一秒，她就明白了顾魏挟持我的意图：“你放了她，要多少钱？”
“顾魏，我已经不认识你了。”
刚认识他的时候，他是令无数少女趋之若鹜的校园男神，可是如今他只是一个不知节制的赌鬼。
“钱可以慢慢还，可是你一旦用这样的方式拿到这笔钱，就在这条路上越走越……”
“你闭嘴！”
顾魏用力地瞪着眼睛，手下又用力了几分，我几乎半个身子都探了出去。
“对你而言我是什么，我只是一个可有可无的玩物？你喜欢的真的是我么？你喜欢的怕不是她吧！”他看向不远处的任静，几乎是怒吼道，“我走到这一步都是因为你！”
“如果……如果你们不拿钱帮我还债，那我就和她一起死！”他说完，就拿出要和我同归于尽的架势要将我整个人从顶楼推下去。
任静忙不迭地说：“好好好，我给你……五百万是吧……”
我察觉到任静有意无意地往左边瞟，下一刻，从天台后方窜出来两个高大的男人，趁机将顾魏一脚踹开将我解救出来。
任静把我揽在怀里，检查着我脖子上被顾魏掐出的痕迹。
而天台上边上的顾魏笑得比哭还难看，嘴里一直诅咒着任静不得好死，然后他踉跄地从地上爬起来，当着所有人的面从天台上跳下去。
我奔到天台边上的时候，只听到他迅速落下的身体。
快速坠落下他的身体离我越来越远，坠落在地面上只有小小的一点，血水从这小小的一点中缓缓淌出，像一片血海。
8
记忆逐渐远去，眼前的景象渐渐清晰。
任静把我抱在怀里，她头上的血顺着脸颊滴落在我的眼睛里。
我下意识地闭上眼睛，只感受到她身体无力地落在我的身上，她的声音微弱却充满力量：“画画，你会没事的，你会没事的。”
有路人听到动静围了过来。
前面陆渊声音低哑：“后面……后面我老婆，先救她。”
意识模糊间，我被人从后座救出台上担架，睁眼看去，陆渊和任静满身鲜血，生死不知。
9
三个人里，我身上的伤是最轻的。
任静在昏迷了一天之后醒来。
而陆渊……到现在还在重症监护室里。
爸爸妈妈第一时间赶到了医院，比起我妈妈更担心在重症监护室的陆渊：“小陆呢，怎么样了？”
我思绪乱得不行：“还在抢救，不知道怎么样了。”
我妈顿时哭了出来，埋怨我说：“你这孩子好好地，你说你好好地在家别出门小陆也不会特意开车去接你，也就不会发生意外了。”
“阿姨。”病床上的任静醒了过来：“是我打电话让画画去陪我的，我遇到一些事情……您要怪，就怪我吧。”
从小到大，我犯了一丁点错被爸妈训斥的时候她都会毫不犹豫地站出来揽在自己身上。
我握住任静的手，看向身后的妈妈：“对不起妈，这一次……是我任性了。”
见我认错，我妈也没有再多说什么，和我爸在陆渊的手术室外头找了个地方坐着。
看着他们两个的身影，我突然有种错觉……好像陆渊才是他们的儿子。
而我……
“画画……”
“画画。”任静叫了我好几声，我才回过神来：“哦……怎么了？”
“你的判断被这场车祸干扰了是么？”任静问。
我点点头：“人的本能骗不了人，在生死之际他如果还能演戏的话，那这个人也太恐怖了。”
“如果这场车祸本来就不简单呢？”任静似乎比我还要坚定陆渊想要杀了我。
“你的意思是？”
“不可能。”我摇摇头，坚定了自己内心的想法：“他现在还没脱离危险，如果真的是他……总不应该让自己陷入到危险的境地里。”
“画画……”
我没有注意任静还要说什么，就看到走廊里的爸妈站起身来，朝手术室门口走了过去。
我猛地站起身来，对任静说：“静静，我去看看。”
“哎——”
“画画……”
“画画！”
10
陆渊被护士们从手术室推了出来，病床上的他脸色惨白，还在昏睡中。
妈妈有些急切：“护士，快告诉我这孩子怎么样了。”
护士说：“得观察，如果平安度过今晚，明天就能脱离危险了。”
我妈顿时哭了出来，我爸安慰她说：“这孩子打小运气就好，快哭了，他一定会没事的。”
我在反复咀嚼爸爸的这句话：“什么叫做……他打小就运气好？爸，你不是陆渊进公司以后才认识他的吗？”
“呃……”妈妈脸色怪异，而爸爸顿了顿：“我选他做女婿，总得查查他的底细吧。陆渊这孩子，小时候过得苦……”
我的直觉告诉我，事实肯定不是爸爸说的那样简单。
妈妈寸步不离地照顾陆渊，而我照看任静。
半夜的时候，妈妈喜极而泣地从陆渊的病房里冲出来：“医生……医生，陆渊他醒了……”
任静嘶了一声：“你觉不觉得，阿姨和叔叔对陆渊的态度……”
“有些关心过了头。”我看向她：“从出车祸到现在，我妈和我爸没有问过我一句话，就算我看起来没什么大碍，也不至于对自己的女儿毫不关心。”
“你还记得顾魏吗。”我问。
“顾魏……”任静愣了一下，随即狠狠地呸了一声：“好端端地提起顾魏做什么，多晦气。”
“不知道为什么，最近我总是想起顾魏。如果当初我给了他那笔钱，他是不是就不会从天台上跳下去了。”
“画画……”任静明显有点恨铁不成钢了：“你指望一个赌徒痛改前非？你要是给了他那笔钱，他只会变本加厉地去赌。只怕他欠下了更大的窟窿，直接对你动手，你连防范的意识都不会有……”
她说着说着，突然就不说话了。
我问：“怎么了？”
任静说：“你说陆渊他会不会在外头欠了钱。”
“不会。”我摇头：“我爸爸肯定调查过他的背景，如果陆渊在外头欠了钱，我爸爸不可能查不出来的。”
11
陆渊昏迷期间，我都在照顾任静，根本抽不开身去看陆渊。
一天晚上，任静被噩梦惊醒，嘴里念叨着：“走开，滚，顾魏！”
我用力抱住她，她好像还沉浸在噩梦的恐怖情绪里，缓了半晌才把我抱紧：“画画，如果我做了错事，你会原谅我么？”
一些事情在我脑子里一闪而过，我坚定地摇头道：“会。”
她抱着我一遍一遍地说：“原谅我，画画，原谅我……”
医生说今天晚上是陆渊的危险期，我有些担心，但是看任静的状态又不太敢走开。
直到她又睡着，我妈来叫我：“陆渊醒了，你快去看看吧。”
她一边责怪我不把陆渊的生死放在心上，一边仿佛松了一口气，絮絮叨叨地在我耳边念叨：“你对小陆关心一点儿，别拉着个脸，就说一直守在他身边……”
我忍不住打断她：“妈，他才是你的儿子是吧。”
我妈脸色大变，把嘴里那些絮絮叨叨的话咽了回去。
12
见到陆渊的那一刻，他嘴里一张一合地说着什么，我凑近了仔细听才发现他说的是：“幸好，你没事。”
我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于是手忙脚乱地去床边倒了杯水：“你喝水么？”
妈妈在床边哽咽：“孩子，你终于醒了……小画她守了你一夜呢。”
我心里突然充满了愧疚，垂着头说：“我……任静她状态也不好，我在……”
我妈猛地用手肘杵了杵我，陆渊只是了然地笑了笑，朝我动了动手指。
“画画——”对面病房里传来任静的声音。
我不假思索地站起身来，陆渊嘶哑着声音说：“画画——”
他看着我，眼睛里闪过一丝期盼，嘴巴开合着似乎有什么话要跟我说。
我弯下身子，把耳朵凑到他的唇边。
他的声音很小，有气无力，但是我还是清晰地听到了他说的话。
他说：“小心任静。”
13
“小心任静。”
“小心任静。”
“小心任静。”
陆渊的话一遍又一遍地在我脑子里盘旋，他为什么要我小心任静？
联想到任静之前一遍又一遍地祈求我原谅她，我敢肯定，任静一定背着我做过什么事情。
想着想着，手中削着水果的小刀一滑在食指上划出了一道小小的口子，一滴血顺着手指滴在了被子上。
任静惊呼一声，急忙拉过我的手，她几乎是想也没想，就把我的手含进了嘴里。
手指被她嘴唇的温热包裹，我猛地抽出手去，只觉得被割破的手指似乎火辣辣的，不是痛感，而是……
“静静，下一次把你的男朋友叫出来我见见吧。”我从柜子上抽了一张纸，把割破的手指包起来：“这么多年，我都没有见过你的男友呢。”
任静撇过头去：“玩玩而已，又不会长久，有什么好见的。”
从初中算到现在她交的男朋友没有一百也有五十了，我一直在劝她收心，可是她每次都是嗤之以鼻的态度，冷哼着说：“没有任何一个男人值得我为他付出真心。”
有时候她还会满脸咒怨地诅咒：“全天下的男人都该去死。”
她之所以这样极端，完全是因为童年时一段不好的记忆。
14
任静的亲生爸爸在她两岁那年杀了人，被判了无期。
她五岁的时候，妈妈带着她改嫁给了一个有钱的男人。
男人对她们母女俩很“好”，好到会对她做一些不正常的举动。
她那时候什么都不懂，以为男人一双肮脏的大手在她身上摸来摸去，甚至是对她做一些奇怪的事情也没什么不对。
等她懂事之后，她告诉她妈妈，她妈妈不仅没有为女儿向丈夫讨回公道，反而骂她狐狸精勾引她的丈夫。
她上初中那年意外怀孕，所有人都说她不检点跟人乱搞。
只有我知道，那个孩子是她后爸的。
我陪着她到医院做了人流。
所以她厌恶男人，换男人如换衣服我从来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对，我只是心疼。
心疼她的遭遇。
我把削好的苹果递给她，告诉她我得陪着陆渊。
任静拉住我，语气委屈得像是要被主人丢弃的小狗：“别去，画画。”
我狠下心说：“他需要我。”
“我也需要你，画画。”任静突然失控地从病床上挣扎下来，要来拉我的手，我赶紧跑过去搀扶住她：“你下来做什么，你的腿不要了？”
她根本不在意自己的腿，拉着我的手说：“画画，离婚吧……”
我扶她回到病床上好好躺下，犹豫了很久，我问：“顾魏死的时候诅咒你不得好死，可明明他更该恨的是我才对，你究竟瞒了我什么？”
“是我怂恿他去赌博的。”任静沉默了很久，才把她对顾魏的事情和盘托出：“他缺钱，又不肯抛下自己那可怜的自尊心，最开始我安排了一场局故意输给他让他赢，如果他见好就收，也不会有这样的事……”
任静的语气里没有一丝愧疚和悔意：“是他自己贪婪，不知节制！”
“在这样的诱惑里，有哪个人能保证自己一定不会迷失？”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要这样对顾魏？”
“因为他是为了钱才跟你在一起的。”她看着我，仿佛在看自己最珍贵的一件收藏品：“任何抱着别样目的接近你的人，都活该没有好下场。”
15
我最终还是没有去见陆渊。
任静什么都没有了，她没有爸爸没有妈妈，只有我这个朋友，我做不到在她最需要我的时候离开她。
况且车祸来的那一刹那，她拼死护住我。
那一夜我问她是否还有别的事情瞒着我，她向我赌咒发誓来证明她的清白。
不过，在车祸以后她变得异常脆弱，对我也十分依赖。
我干脆搬到了她的住处。
妈妈打电话骂我：“你这孩子太不像话了，哪有人不理老公搬去和朋友住的，你给我搬回来，你要是不搬回来我就不认你这个女儿。”
我不理她，照样我行我素。
结果我妈直接找上了门，一边揪着我的胳膊将我往门外拖，一边拦着任静不让她靠近：“小静啊，以前你跟小画做朋友阿姨没什么好说的，只是你该有分寸，再好的朋友也得排在夫妻之后啊。”
“朋友要有朋友的界限……”
我妈又对我说：“小陆在下面等着，公司一堆事等着处理，他还亲自开车来接你，你想一想你到底过不过分。”
我想起了上次陆渊就是来接我才出的车祸，心下愧疚。
可是看着任静默然地垂下头，我赶紧打断妈妈：“妈，你说什么呢，任静她这段日子状态不是很好，等她状态好了，我自然就回去了。”
“画画……”任静抬起头来：“我已经好了，没事的，你回去吧。”
说完，她把我和妈妈推出门，把门砰地一关，留下我和妈妈大眼瞪小眼。
回家的路上，陆渊开着车不发一言，我在副驾上犹豫着该怎么和陆渊解释。
结果就看到任静给我发的一条消息：“画画……我要食言了。”
我脑子一下就死机了。
我赶紧请陆渊：“陆渊，快回去，快带我去找任静！”
陆渊嘴唇崩得紧紧地，倒是我妈在后座先开口：“小画，你也太不像话了。”
我急得快哭了：“求你。”
陆渊说：“别着急，我找个路口掉头。”
顾魏后不久，我和任静约定谁也不要结婚，要一起活到八十岁，再去住养老院。
我几乎从电梯狂奔出去，手忙脚乱地去开包里翻钥匙。
好不容易开了门，任静不在客厅，我踉跄地往卧室跑去，她也没在卧室，最后在浴室的浴缸里找到了她。
满浴缸的血水，她用水果刀割了手腕。
我哭着用帕子把她流血的手腕捂住，大声朝后来的妈妈求助：“妈，快打电话给陆渊，让他上来帮忙！”
我妈显然也被吓了一跳，拿出手机的时候整个人都在抖。
她赶紧打了陆渊的电话，等陆渊上来，才把任静抱下楼，一路加大马力往医院赶。
还好今天竟然一路畅通无阻，没有堵车。
16
我在手术室外心急如焚。
妈妈说：“小陆，你先回去吧，公司还一堆事儿呢。”
陆渊摇着头：“放心吧妈，我都已经安排好了，不会有事的。画画正着急呢，我陪着她。”
他起身抱住我，声音坚定又有力：“画画，别担心，她会没事的。”
当初他躺在手术室里生死未卜的时候，我都没有像现在这样着急过，我泪眼朦胧地哽咽道：“对不起陆渊……”
“没事。”他轻轻拍我的肩膀：“我都明白。”
在他的安抚下，我渐渐冷静了下来。
手术室的红色灯光让我想起顾魏躺在血泊里的样子，又让我想起几个小时前任静满身是血的躺在浴缸里的样子。
我缓缓闭上双眼，靠在陆渊的肩膀上。
陆渊说：“别怕，会没事的。”
我心里慢慢镇定下来，我抬起头看向陆渊：“你能不能告诉我，你和我爸妈是不是有些渊源？”
陆渊沉默了一会儿说：“你爸爸当过兵。”
我轻轻嗯了一声，只听陆渊又说：“我爸爸是他的战友，为他挡过子弹。”
我松了一口气：“我还以为我和你是爸爸妈妈报错的孩子，我是假千金，你才是他们的孩子呢。”
陆渊笑着说：“哪有那么戏剧性。”
他握着我的手：“不过自从上次你从悬崖上摔下去，你的精神状态就不是很好，画画……我们都很担心你。还有，任静她……”
我看出他欲言又止地纠结：“你想说什么，无论你发现了什么，都一五一十地告诉我吧。”
“你掉下悬崖时收到的那条短信，是任静发的。”他说：“我最开始以为她要害你，后来我想，她只不过是想让你对我产生误会，没想到却弄巧成拙，还让你从悬崖摔了下去。”
他顿了顿：“你的这个朋友，真的很在意你。”
17
任静醒了。
期间她的心理医生打来电话叮嘱她要好好吃药，我这才知道，她有很严重的抑郁症。
很久了，我都没有发现过。
我坐在她的床边，脑子里那些凌乱的思绪渐渐清晰起来。
她把我视作唯一，无法忍受我除了父母之外身边出现比她更重要的人。
于是顾魏出现的时候，她诱使顾魏染上了赌瘾，没有想到顾魏会因此丧命。
陆渊出现的时候，她再次感受到了威胁，多次暗示我陆渊会是下一个顾魏。
她会暗戳戳地说：“陆渊的眼睛好熟悉，就跟顾魏一样。”
她知道顾魏把我压在天台上，威胁我要推我下去的事情给我留下了很大的阴影，于是想要把陆渊营造出要杀我的样子。
陆渊手机里的浏览记录……大概也是她留下的吧。
毕竟她知道陆渊的手机密码是我的生日，也有机会接触到陆渊的手机。
也是她转发给我：“没有一个人能活着从老公的手机里走出去”的视频，还半开玩笑地说：“要不要看看你家陆渊的手机？看能不能活着走出去？”
她想逼我和陆渊离婚。
只是她没有想到，会有这样一场车祸，完全打消了我对陆渊的怀疑。
我在她床边缓缓说出心里的猜测：“是这么样么，静静。”
她闭眼，一滴眼泪顺着眼角滑了下来。
“对不起。”她说：“我没想到你会从悬崖上掉下去。”
“你的心理医生说，顾魏死后你的抑郁症更加严重，你也认为是自己杀了顾魏是么？”
她点点头：“我没有一天不在做噩梦，画画……”
她的眼睛里全是红色的血丝：“我为什么不是一个正常人呢？”
我抱着她：“变成这样不是你的错，静静，好好活着吧，活下来……算是替顾魏赎罪。”
18
任静身体康复后，我陪她出国治疗抑郁症。
后来她的病情渐渐好转。
而我和陆渊的生活，也终于没有被笼罩在猜疑之中，慢慢步入了正轨。
而顾魏……
将成为任静一辈子的愧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