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起太早,又纯体力活干了那么长时间,哪怕心思浮动,徐知剪还是挨着枕头就睡着了。
睡着他还做了个梦,稀里糊涂的,他梦见自己回到了幼时在族学上学的时候,杜四被家人送过来附学,两人志趣相投,相交莫逆。徐知剪外出做官时,杜四折柳相送,笑着说:“徐兄即将远行,此去经年,或难再遇,弟无甚相送,唯有一事,须得现下禀告兄长。”
然后徐知剪眼睁睁就看着杜四摸着自己的手抚上她的胸口,柔软的触感传过来,徐知剪惊得一下坐起来。
“哎呦!”
徐知剪这下起得太快,跟头上的人脑袋对脑袋撞到一起。
两人同时发出一声痛叫。
看清楚撞到的人,徐知剪眉头皱死:“你怎么来了?”
发现对方的手居然被他抓在手中,他嫌弃地扔开。
程九是下巴被撞,疼得眼泪汪汪的,好一会儿才缓过来,嘶嘶地吸着气说:“徐大,你做的是甚梦?我不过是想叫你醒来,你竟扯着我手去摸你胸!”脑洞大如天的程九郎,疼成那样了,还十分不怕死地揣测,“莫非是梦见你那位谨娘了?”
徐知剪这才想起梦里的情景,脸一黑,连脸上的痛都顾不得了,放下手,面无表情地说:“看来九郎觊觎谨娘久矣,不若我修书一封,与你家老封君说说情,允你收了她?”
程九吓得一下跳起来,嘶嘶叫着:“你莫害我!”
两人正掰扯,隐隐听到外面传来一些嘈杂声,间或还能听到“长虫”的字眼。
乡下地方,长虫算是很常见的东西,不过黎锦所在的这地方又有不同——这儿先前穷,没饭吃的时候捉老鼠捉蛇吃,人类太过火,以至长虫都不大多见。
徐知剪和程九顾不得再说,两人出来,就看到黎锦手提大蛇,带着一帮小萝卜头雄赳赳气昂昂(大雾)地走过来。
“豁!这长虫是四郎捉的?”隔老远,程九即兴致盎然地问。
黎锦点头。近了他们才看到那条蛇蛇头已被斩去,只有一截长长的身体还在黎锦手上不甘地扭动着。
蛇身有小儿拳头粗,腹部发黄,一身菜花色,扭动的样子极是可怖。
徐知剪是书生,见状脸色隐隐发白,想起梦里黎锦娇羞的样子,顿时觉得自己无比荒唐。
这样子,他是怎么把他想成弱质娇女的?
程九悍然拱手:“四郎真壮士也。”
真壮士黎·四郎·锦:……
她无语地看了程九这个憨憨一眼,把蛇放到门口,回头对身后那群跟着回来要吃蛇肉的娃娃说:“你们等着,我叫人把锅搬出来,煮蛇须得在外面煮,否则易遭长虫报复。”
孩子们轰然应喏,虽衣衫褴褛形象不拘,却个个都乖巧听话的样子。
阿布还像模像样的行了个礼:“那就有劳郎君哒。”
黎锦摆摆手,转身进了门内。
程九还围着地上的蛇啧啧惊叹,捡了根木棍在那翻来翻去,徐知剪却觉着黎锦脸色有些不对,跟了进去。
一进门,果然前边走着的黎锦脚下一软,差点摔倒。
徐知剪赶紧上前扶住她:“四郎,你没事罢?”
黎锦没答,她呕出来了。在徐知剪的扶持下,她手扶墙面,呕得天翻地覆。
徐知剪忙忙腾出一只手来给她拍背,等她呕完,问道:“怎么突然呕得如此厉害,”手摸上她的额头,“莫非是病了?”
黎锦摆摆手,气若游丝地说:“不是,我是被那长虫恶心到了。”她一副要崩溃的样子,喃喃道,“天呐,我竟亲手斩了那么大一条蛇!”
她不怕老鼠,但是她怕蛇,超级怕!
看到蛇鸡皮疙瘩都不停往外冒的那种。以前但凡听说哪里有蛇,她必避开几丈远,连和蛇有关的视频都不敢看。
今日她却亲手斩了一条蛇!
其实,她能斩下也纯是条件反射,当时那蛇直冲她来,她完全避不开,想也没想,拎起手边的刀,一刀斩了下去。
那么巧,正中七寸,大蛇瞬间头首分离,蛇身扭曲,蛇眼睛掉落地上,冰冷地看着她。
黎锦当时就要吐了,一口气涌到喉咙口还没吐出来,已经有小家伙带头鼓掌:“哇哇哇,娘子好厉害!”
阿布脸色发白,听到动静缓过来,一巴掌糊到那孩子头上:“叫郎君。”他凶巴巴地吩咐,末了自己却忘了改口,问,“娘子,你没事吧?”
黎锦全身发麻,浑身发软,酸水涌到喉咙口了,看着那群孩子或赞叹或倾慕或崇敬或敬畏的目光,又强咽下去,蹲在原地,绷着神经答说:“我没事。”目光飞快掠过那条扭曲的大蛇身躯,很作死地加了一句,“如此大一条长虫,倒是能炖锅好蛇羹了。”
不得了,孩子们沸腾了。
现下新粮没下来,老粮已绝,虽然造纸坊开工,家里大人去帮工能得两餐饭吃,可还有田要种呢,又不能齐家齐户去做帮工,至少孩子们是没法去的,哪怕有黎锦时不时巧立名目接济一二,可那也只是保证饿不死。
天热山里毒,黎锦轻易不让人进山打猎,家养着的兔子能让干重活的潘十八他们偶尔打打牙祭就不错了,这些村里的孩子想吃饱或者有肉吃,基本是妄想。
所以听到说可以吃蛇羹,孩子们眼睛冒绿光,那眼睛里的渴盼刺得黎锦心尖尖疼。
蛇的气性十分足,哪怕蛇头被砍,蛇身也一直在扭动,黎锦作为个大人,自觉不能把这么危险的东西丢给孩子,就埋了蛇头,硬着头皮忍着全身不适拎着蛇身下坡回家。
勉强忍到进屋,什么都顾不上了,连胆汁都给呕了出来。
她也浑没注意此时自己和徐知剪的姿势在外人,主要是明白实情的外人眼里有多不合适——她整个人都倚在徐县尊身上呐!
她只觉得身上毛毛的,抬起那只抓了蛇的爪子,那上面冰凉粘腻的触感似乎一直残留不去,“天呐,我居然徒手抓蛇……我脏了脏了!真的感觉好脏好脏!”
心头麻楞楞的,吐得太欢畅的后果是她连说话语气都忘了换,一口现代的地方乡音。
好在徐知剪只当她是惊愣中说的是她故乡方言,连蒙带猜也只听到一个“脏”字,忍不住笑:“如此可怕?”他低头在她耳边笑,“先前见四郎拎着长虫大步而来,为兄还只当四郎悍勇非常呢。”
黎锦:……
她这才惊觉两人靠得太近,一边不动声色地攒着力气想挪开些,一边有气无力地说:“偶像包袱害死人。”
“嗯?偶像?”
黎锦反应过来,苦着脸叹:“他们视我若榜样,我怎好令他们失望?自是不勇也得勇呀。”
不意她如此坦白,徐知剪闻言先是一愣,而后喷笑出声,虽顺着她的劲松开她,却突然出手捏了捏她的脸说:“四郎真是好生坦白有趣。”
被猝不及防捏了脸的黎锦:……
她还没反应过来躲开,内院的门打开,秋葵和素白、点红三人站在门口,睁大了眼惊讶地看着他们两个。
黎锦:……
不,不是她们想的那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