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妈妈当然清楚紫嫣这几年给春香阁带来了多少银子。
当年她不过是花了区区五十两银子，从襄阳口一个落魄牙婆手里将紫嫣买回来。
本想着只是一个能唱小曲的清秀丫头，谁知几年下来，竟成了春香阁最耀眼的招牌。
紫嫣这几年替她挣的银子，早已是五十两的百倍千倍。
如此一颗摇钱树，真要让她放手？怎么可能。
她立刻换上一副笑容，抓着紫嫣的手，语气中又是疼惜又是哄劝。
“哎哟，我的好姑娘，你这是哪儿来的念头？”
“你出了这楼，你说去哪儿？你生得是好看，可这天底下的男人，哪个不是一个模样？”
她一边说，一边轻轻拍着紫嫣的手背，声音越发低柔。
“你以为他们真把你当回事？只怕你还没走出这怀仁县，就被人抛得干干净净。”
“你不如还在楼里，我不是也没逼你卖身？你唱你的曲儿，弹你的琴，喝你的清茶。”
“再过几年，我也该歇歇了，到时候这春香阁，我一股脑儿给你。”
“你做这阁里的妈妈，也算是我金有了个传人。”
“这叫啥？这叫咱娘俩的缘分！”
金妈妈一口一个母女情谊，说得情深义切，眼圈还真红了几分。
紫嫣垂着眼眸，许久不语。
她不是傻子，金妈妈这话里多少是真情，多少是假意，她不是听不出来。
可她一时也不知该去哪里。
江湖路远，她一个孤身女子，又无依无靠，真能走出这春香阁吗？
虽说她是淸倌儿，但终日里在这花楼卖艺，试问这世间男子谁又能真的毫无芥蒂。
紫嫣心中满是愁绪，脑海中不知怎地，忽然浮现起沈阳的模样。
他能做出那般诗词，又有如此风骨，难道他也会是金妈妈说的那种男人吗？
她忽然有些拿不准了。
金妈妈看她不言，便知道她心软了，立刻趁热打铁，连哄带劝地拍了拍她的肩头。
“行啦行啦，别再琢磨那有的没的。今儿你只管歇着，这楼下我来打点。”
“过几日 你心气顺了，再说后头的事。”
“你平日里不是素来爱诗词，我今日挑个文词卓越的陪你吃饭可好？”
紫嫣轻轻点了点头，没有再说什么。
金妈妈这才露出笑容，整了整衣襟，急匆匆下了楼。
片刻后，大厅里热闹声再起。
金妈妈满脸红光地出现在众人眼前，笑着高声道：
“哎呀各位爷，紫嫣姑娘有话说了！”
“今儿这场子，她欢喜得很，只是略觉意犹未尽。”
“她说了，今夜谁若能为她做一首好诗、好词，真叫她欢心，她便请那位公子同她共进晚膳！”
此言一出，厅下顿时哗然。
“写词！我来！”
“我一向文采风流，岂能错过这机会？”
“这可比送金箜篌还难得啊！”
堂下众人一听紫嫣姑娘竟要以才择人，顿时骚动不止，连酒都顾不得喝了。
纷纷唤人取纸研墨，握笔磨刀，跃跃欲试。
第一个登场的，是个长得尖嘴猴腮的小公子。
穿得还算体面，一抱拳，便自信满满地念道。
“今朝紫嫣笑嫣然，老夫一见腿打颤，若能共枕春香阁，愿做犬马到黄泉！”
话音刚落，四下顿时哄堂大笑。
“好你个登徒子！”
“这也能叫诗？叫市井打油还差不多！”
“你那口气，春香阁的门板都羞得想撞死！”
“赶紧下去，别丢人了！”
众人一阵起哄，那人红着脸灰溜溜地退了下去。
接下来的几位，倒是文词清雅，确有才情。
有吟诗：“香随金箔绕纱裙，琴起花灯照玉唇。”
也有做词：“碧窗静，红袖引，素手调筝水云深。”
一句赛一句，台下掌声接连不断，甚至有人已经迫不及待高喊：“这首中！就这首了！”
方世玉坐在角落，急得抓耳挠腮。
他虽一肚子热情，但这些时日被章同书死盯着攻读四书五经，嘴里尽是子曰诗云。
什么声律对仗、婉约风流，简直半点没学会。
他拽着谈子豪袖子低声嘟囔：“我这脑子也不是不灵，怎就写不出个诗来……”
“你写个八股文去唬紫嫣姑娘试试？”
黄兴文自觉没这个文采，所以不打算争，所以也乐得顺带打击一下好兄弟方世玉。
方世玉正自懊恼间，忽听得人群中有人清清嗓子，淡淡开口。
“烟水遥，春夜静，红烛未央，帘外桃花影。”
“金箜篌，和谁听？芳华如梦，愿与卿同醒。”
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
词调婉转，意境绵长，一出口，便引得场中骤然安静。
待众人回过神来，立刻爆出一阵热烈掌声。
“好词！”
“才子佳人，天造地设！”
“紫嫣姑娘有耳福了！”
说话的，是一位穿玄青锦袍的青年，面如冠玉，眉目清俊，神情倨傲而从容。
他站在人群中央，嘴角含着一抹笑意，似乎对自己这首词早有成竹。
一旁的小厮立刻趾高气昂地挺了挺胸，大声介绍道。
“各位，这位便是我家公子马凌飞，乃是隔壁南雄县的才俊！”
“年仅二十，便已饱读诗书，今春便是来角逐解元之位！”
“此等风采，不知胜过在座几人！”
人群中顿时一阵喧哗，纷纷拍手叫好。
“马公子好词！不愧是南雄才子！”
“若中得解元，便是前程似锦！”
马凌飞听着四方恭维，眼神越发自得。
朝着楼上幽香阁的方向微微一拱手，长身而立，仿佛已将美人儿收入囊中。
这时方世玉却冷哼一声，站起身来。
他最烦这种装逼的人了，尤其是装到他面前。
“装什么装？”
“你马凌飞是会作词，可你也不掂掂你的位置，我们的大哥沈阳都还没发话呢。”
“这解元是谁当，轮到你拿主意了？”
方世玉本就是存心找茬，这说话声音自然不小。
他话音刚落，满楼的宾客都齐齐望向方世玉的方向。
沈阳嘴角抽抽，只感觉被人当猴看了，尴尬的要死。
但偏偏方世玉四人丝毫没有羞愧的感觉，更是各个挺起胸，接受众人的目光洗礼。
紫嫣本来还在闺房中对镜叹气，忽而听见外面传来沈阳的名字，顿时眼睛一亮。
捏着帕子走出房门，倚在那柱子旁往下一瞧。
穿红挂绿的四人中，有一公子穿月白长袍，面冠如玉，剑眉星目。
这不正是紫嫣心心念念的沈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