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咳……”谢奕咳得越来越厉害，到嘴边的话硬是没有说出来。
楚曦看他实在难受得紧，面色也潮红得得不正常，忍不住有些担心，“要不我去叫大夫吧？”
谢奕摇摇头轻轻拽住她的衣角，虚弱的笑着说，“我三天两头都这样，大夫来也是说那些听腻了的话……没用的……嘶……”
说到最后，他大约是觉得冷，缩着身子嘶了一声。
楚曦只好又坐回去，拉起被子给他盖好又使劲掖紧被角，“大半夜的你别说话，好好歇着。”
谢奕觉得很冷，身上也疼得厉害，整个人都晕乎乎的，似乎连眼皮都抬不起来，但他并不想睡。
无数个发病的夜晚他都是孤独的一个人的，闻着药味抱着剑，压抑的咳嗽着辗转反侧到天明。一夜又一夜，尤其是在冬日里，好像漫长的黑暗永远不会有尽头。
现在，终于有一个女人陪在身边心疼着自己，守护着自己，他很怕自己一闭上眼睛就什么都不见了。一觉醒来，发现这一切只是一场美梦。
他闭上眼睛歇了片刻，他突然又睁开眼睛，盯着头顶上的幔帐发呆，“你……咳……你喜欢梅花吗？”
楚曦坐在床沿上微微颔首，“寒梅傲雪铁骨铮铮，自然是喜欢的。”
“那你喜欢什么颜色的？”
她想了想，认真的说，“我喜欢红梅。”
谢奕轻轻一笑，“是啊，红梅多好。尤其是下雪的时候，粉妆玉砌一抹红，很美。可是，她不喜欢，她喜欢绿梅……”
“她是谁？”
“皇祖母，不，徐太后。她喜欢绿梅，据说从小就喜欢。”
“嗯？”
谢奕的目光渐渐有些迷蒙，勾起薄唇轻声说，“宫里没有任何一位嫔妃愿意抚养我，我小的时候是跟着母妃过活的。但我的母妃神志不清，她连自己都照顾不好。伺候我的宫人们见风使舵，总在背地里偷偷苛待于我。我生病的时候也总是一个人，没有人愿意费精力来照顾我。”
这些事楚曦是听说过的，自然也很心疼。可在这样的情况下听他自己说出来，越发心疼得厉害。这个男人看起来温温柔柔总是浅笑盈盈，实际上满身是伤。他总是笑着，也许就是为了掩饰自己的悲伤。
谢奕静默片刻，继续轻声说，“直到有一次我差点意外身亡，徐太后才意识到问题严重把我带到慈宁宫抚养。那阵子我能吃饱穿暖，别的皇子有什么我也会有，我真的很感激她，直到那年冬天……咳……那年初雪她带我赏梅，问我喜欢什么颜色的梅花，我说，红梅好看……咳……”
“她说红梅艳俗，还是绿梅好，让人折几枝插瓶放在我寝殿里好好欣赏。我说我不要，我只喜欢红梅。太后大发雷霆，当场甩了我两巴掌。”
楚曦默默看着他，“然后呢？”
谢奕缓缓笑起来，“然后……我年幼气盛，自己折了一把红梅插在自己寝殿里，太后无意中知道此事亲手连瓶带梅砸个稀巴烂，最后还一不做二不休当着我的面把梅林的红梅淋上火油直接烧掉大半……”
楚曦倒吸一口凉气，“她竟做的这么绝？”
明晃晃的烛光映在谢奕眼里，可他的目光依旧是幽深的，仿佛是一片不见底的深渊。
他再次笑了笑，玩味的说，“她罚我跪在雪地里反省，什么时候喜欢绿梅什么时候起来。我记得那日漫天飞雪，我在梅园的雪地里跪了整整一夜，整个人都被雪封起来……”
别说是几岁的孩子，就算是身强力壮的成年人跪在雪地里也受不了啊。
楚曦再次抽一口凉气，“她是想害死你吗？”
“死了，守着我罚跪的四个太监全都冻死了。”谢奕笑着说，“我被人从雪里刨出来的时候也只剩下最后一口气，也是我命不该绝，太医院正好有位医术高明的太医，用偏门的法子保住我一条命。不过那场病我足足生了有两年，每个人都说不中用了，咳……太后嫌我咳的凶害怕传染，一次也没来看过我……”
楚曦终于听明白了。
他这咳疾和哮症原来不是天生，是因为在一件小事上不听太后的话被惩戒才落下的。可事后太后毫无怜悯之心，只是一个劲的嫌弃他。
在这样的情况下，若说太后是真心待他谁也不会相信。
谢奕一向苍白的脸已经红得像擦了胭脂，目光迷离的喘息着说，“实际上……太医说我是伤了心肺落下病根才迟迟不愈，并不会传染。”
楚曦忙心疼的握住他的手安慰，“我知道的，不会传染。我太傅也有这个病，有名医说不碍事的，只要好好养着和普通人没什么区别。”
谢奕下意识握紧她的手，虚弱的笑着说，“我终于还是挺过来了，可终究落下病根。尤其是冬日里，有时候一直咳到开春才渐好，哪怕偶尔染个风寒也会咳的不停……”
楚曦忙保证，“没关系的，以后你我照顾你。我从小习武吃糠咽菜的长大，身体好得很，我可以照顾你一辈子。”
谢奕似是有些安心，可突然又激动起来，“其实……我那时候病厉害了，也幻想过有没有人愿意照顾我。可有一天我迷迷糊糊醒过来却听见有人在说话，太后说……咳……早知道我如此不中用不如丢河里溺死，就我这个样子，拿什么去跟别的皇子争？”
楚曦赶紧按住他，“你别激动，这都过去了，如今你有忠心耿耿的下属还有我，一切都已经好起来了。”
“阿曦你知道吗？徐太后她从来没有拿我当人，她只当我是个傀儡。从小到大我不可以有自己的主意，不可以有自己的好恶，我甚至连喜欢一枝红梅的资格都没有。”谢奕依旧在笑，笑容却越来越悲伤，“父皇逼我，兄弟逼我，太后也逼我。为了让他们满意，为了能活下去，我不得说违心的话，做违心的事……咳……最终我连自己是什么样都忘了。”
楚曦深深吸口气，闭了闭眼，“为什么让我在这个时候遇到你？”
她的一生千帆过尽，曾跌落尘埃也曾呼风唤雨。可为什么偏偏让她在最无能为力，最一无所有时候，遇上最想保护一生的男人？
“难道你不想遇上我吗？”谢奕突然从床上坐起来，目光灼灼盯着她。
“我……”
楚曦刚吐出一个字，整个人就猝不及防被按倒在床上。
谢奕的目光逐渐变得阴鸷残忍，冰冷的手指轻轻在她脖子上抚摸流连，似笑非笑勾起唇，“楚揽月，难道连你也要抛弃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