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雨过后，天气一下子凉了，刑部照例将秋决名单呈到御前。
年轻的时候，明德帝勾决死刑犯眼睛都不眨，这些违法乱纪的玩意恨不得全部杀光才好。可随着年纪增长慢慢也宽容了许多，尤其是前些日子出现幻觉，让他看到这份名单就想起年轻时候的事。
想起被他干掉的兄弟血亲，想起那些死在他夺位路上的臣子。当时杀的时候只觉得别说砍头，千刀万剐都不解气。
如今在回头想想，自己那时候实在是太过激了……
也许每个皇子在年轻的时候都是这样吧，为了皇位，可以不择手段的做出任何事。可年纪到了，又渐渐觉得何至于……
明德帝越想越感慨，正好长子贤王进来回话，等说完正事后，他忍不住问了句，“铎儿，过几日就是你四皇叔冥寿，你……可愿替朕去拜祭一番？”
“父皇，好端端的拜祭那罪人做什么？”先帝的四子当年也参与夺位，而且差点就成功了，是明德帝曾经最恨的人，死后都没进皇陵被草草埋在乱葬岗。贤王不知道父皇好端端的提他做什么，但表示反对准没错。
明德帝知道他头脑简单在御前只会一味的讨好，想跟他谈谈心压根指望不上，有些烦躁的让他退下，让李公公从内阁把老三康王叫过来。
几个儿子里头，明德帝最看重的一直都是老三，有几分当他是储君培养的意思，说话也比较直白，“你来看看这份秋决名单，你觉着哪些当赦？”
“父皇，依儿臣之见这几个当赦。”康王谨慎的捧着名单看了好一会，才斟酌着指出一些人。
“说说为什么。”
“这几桩案件儿臣都是有印象的，并非是蓄意犯法。就拿这个抢劫杀人的来说，他是为了给八十老母治病不得已而为之，此乃大孝……”
康王话还没有说完就发现明德帝盯着自己，忙把后面的话吞回去。
所幸明德帝并没有要追究的意思，只是依旧目不转睛盯着他，“老三，当年朕和你大伯，你四叔的那点事想必你也是知道的，你说说，你怎么看？”
康王瞬时手心冒汗。
一个皇帝问儿子关于夺位的想法，怎么看不是简单的闲聊。
“父皇乃真龙天子，天命所归。”他脑子里转过无数个念头，最后很保守的说。
“你伯父暴毙暂且不说，朕杀了你四叔暴尸荒野，连谢家的祖坟都没让他进，你觉着朕可有错？”
康王额头上不由自主冒出豆粒大的汗珠。
怎么说都是不对的，娘的，送命题啊。
“那这么说吧，那些死在朕手里的人，你觉着他们是咎由自取还是朕杀心太重？”明德帝也知道前一个问题太为难，换种说法问。
“……”这特么也是个送命题啊，说咎由自取他仁德的人设要崩，说父皇杀心重不但是找死还显得不够杀伐决断。
“如果是你，你会怎么做？”明德帝见他不回答，再换种问法。
康王头上的汗珠直接滚下来，扑通一声跪倒在地，“父皇明鉴，儿臣绝无此心。”
明德帝又盯着他看了一会，摆摆手让他赶紧走。
康王恭恭敬敬退出勤政殿，身上的衣服都湿透了。
父皇今日好端端的为何会问这种问题，难不成是猜疑还是……考验？可这种问题，到底要怎么答才正确？
哎，读书少，回去问问范先生吧。
勤政殿里，明德帝失望的感叹道，“难不成因为孝道就可以滥杀无辜路人？此先例一开那还得了？这个老三……也不知是真仁义还是哄朕开心……”
无论哪一种，都不是他期望的储君。他对老三，有点失望。
李公公在旁边装聋作哑的添茶。
明德帝看他一眼，“你怎么看？”
李公公笑着说，“陛下抬举老奴了。”
明德帝白他一眼，“你伺候朕都四十多年了吧？连你也不肯跟朕说句话心里话。”
李公公继续傻笑，“陛下，老奴大字不识一个，只怕说了惹陛下生厌。”
明德帝嗤笑，“哼，你个老东西倒奸滑……去尚书府传旨，把楚曦那丫头给朕叫来吧。”
楚曦莫名其妙被叫到宫里的时候，明德帝已经放下奏折躺在勤政殿里的榻上。额上搭着药包，有个宫女正在给他按摩，看样子身子不大爽快。
楚曦正正经经行个礼，“臣楚曦参见陛下。”
明德帝见她脸上的伤已经好得差不多了放心下来，傲娇地冷哼一声，“你上回不是说，有了女官的身份方便出入后宫？如今女官给你了，朕不叫你你就不打算进宫是吧？都不知道谢恩的，你个小没良心的。”
楚曦大呼冤枉，“陛下冤枉啊，臣不是已经上过谢恩折子了吗？再说了，臣是外官没宫牌，按律是不可以随意进出后宫的啊。”
“是是是，你都有理……富贵，去尚宫局给她拿枚尚仪宫牌。”
李公公笑着去办，楚曦神神秘秘凑上前，“虽然不能进宫，但臣可没忘记陛下。臣得了几篓螃蟹，已经带来了。拿到御膳房去验一验，没问题的话咱们晚上吃螃蟹喝桂花酒。”
“你的意思是……你还想在宫里陪朕用膳？”
“当然，都这个时辰了您肯定得管我饭。”
明德帝看一眼沙漏才发现时辰确实已经不早，取下药包坐起来，“这一眨眼都这个时辰了，扶朕起来。”
楚曦顺手给他按回去，“您消停会行吗？奏折在那又不会跑。”
“你个丫头懂什么？”
“但是我知道食君之禄担君之忧，就算您病着，文武百官也要自个把差事办好。”
明德帝嗤之以鼻，“说的容易，扶朕起来……”
“李公公，陛下这是怎么了？”楚曦再次把他按回榻上躺着，心里却开始犯嘀咕。都说陛下身体不错，可这阵子她每次过来都觉得他脸色很差。
按理说天子的身体状况旁人是不能打听的，李公公面有难色。
明德帝自己倒是不在意，“这人不服老都不行，这东边的仗一打，朕越来越觉得力不从心了。”
李公公忍不住劝道，“陛下，您还是要注意自个的身子，每日只睡两三个时辰，铁打的身子也撑不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