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应星的《天工开物》,被誉为“中国十七世纪的工艺百科全书”。其内容涉及机械、砖瓦、陶瓷、硫磺、烛、纸、兵器、火药、纺织、染色、制盐、采煤、榨油等十几个方面,从各种工艺到自然科学甚至哲学无所不包。
这种文理全才,若是生在文艺复兴时期的欧洲,很有可能成为达芬奇那样的一代大师,可惜,在明末乱世里,历史上的宋应星屡试不第,做过的正经职位只有江西分宜县的教谕——一个没有品级,不入流的小吏。
宋应星为人究竟如何,并没有史料详细记载过。但是结合他的生平来看,吕涣真觉得此人很有可能是个不受主流待见、怀才不遇的书生。若是东江镇能给他个施展才华的空间,他未必不愿到这海外军镇来一展抱负。
吕涣真很想效仿那三顾茅庐的故事,亲自去江西将宋应星请到东江镇来。可是江西路途实在遥远,自己身为东江镇的主心骨肯定是无法离开这么长时间的。若是派张凤仪、袁殊这样的武人去请,只怕和那宋应星话不投机,最后落个白跑一趟的结果。
去请宋应星的人,必须也要是个读书人,能够和他聊到一起去才行。吕涣真思来想去,整个东江镇,只有黄承中是最合适的人选。他既是个读书人,身上又无特别要紧的职务,并且宋应星所在的江西奉新和江夏很近,黄承中还可以顺路去看望一下熊廷弼的遗孀。
于是吕涣真当天就前往黄承中的宅子,一进门就开门见山地说道:“黄先生,有一件要紧事,恐怕要劳烦你往大明内地跑一趟。”
“去内地?”黄承中吃了一惊,“我可是有着东江按察佥事的官职在身,贸然去内地,是有何要紧事?”
“首先是熊夫人,她在江夏老家不知情况如何。作为你恩师的遗孀,你不打算去看看?”
听了这话,黄承中倒是信服地点了点头,当初熊廷弼将妻儿一并托付给他,熊夫人的情况他当然应该关心一下。
“我会让民政司批给你一千两银子,五百两作为你来回的盘缠和沿途打点的费用,还有五百两,请你转交给熊夫人,想必能让她日子好过一些。”吕涣真继续说道,“看望过熊夫人后,我想要你去另一个地方,江西奉新县,替我寻一个人。”
“寻人?何人值得吕小娘子如此大动干戈?”
“你记好了,此人姓宋,名应星”吕涣真在桌上用手指写下宋应星的名字,“此人身有大才,咱们东江镇无论如何也要将他请来。”
“吕小娘子,此人若真身有大才,黄某跑这一趟自然是值得。”黄承中半信半疑地说道,“可是此人名气若是已经传至东江岛了,为何黄某从未听说过?为何朝廷也不启用他为官呢?”
“此人毫无名气,只是个屡试不第的不得志书生罢了。但是他身上的才能虽然于科举毫无用处,对于我东江镇却是大用,因此要特意让你去说服他出仕。”
“吕小娘子?”黄承中满面狐疑地站起身来,注视着眼前的这名熟悉又陌生的年轻女子。
“黄某不解,这宋应星只不过是个身在江西的落第书生,吕小娘子是如何就敢肯定他身有大才的?”
“这……此事你不必知道原委。”吕涣真没料到对方会突然这么反问,只好闪烁其辞地回应道,“你只需径直去找他便是。”
“吕小娘子,这算是什么解释?”黄承中的疑问不但没有被吕涣真搪塞过去,反而变得更甚了,“叫黄某去跑这一趟自无不可,可是吕小娘子怎么连个缘由都不说呢?从东江岛去江西一趟,来回少说也要几个月,我总得知道那宋应星为何值得咱们大费周章吧?”
吕涣真被黄承中问得语塞,她本想撒个慌,就说那宋应星是她父亲的旧识云云。可是这种谎话,黄承中只需见到宋应星当面一问,便会被拆穿。等黄承中返回东江岛后,若是再问起来,又该以什么回答来应对呢?总不能大方承认自己是来自三百年后的世界吧?
自从东江开镇以来,吕涣真的手下对她的命令一直深信不疑,执行起来也没有二话。而黄承中是当初空降来的朝廷命官,对吕涣真的信任并没有那么强,虽说二人现在利益一致,但黄承中还是保留了凡事总要问个明白的习惯。
也是吕涣真一直在东江镇代总兵的位置上发号施令惯了,没有料到黄承中会将她问得如此狼狈,她无法回答黄承中的问题,于是便只好在搪塞了几句后,借故要起身离开。
可是吕涣真越是闪烁其词,黄承中心中的疑惑就越甚。前些日子他就对吕涣真表现出的超越年龄的心智感到十分奇怪,如今她隔着十万八千里的距离就知道江西的一个书生身有大才,实在是过于不合常理了。
见吕涣真想要离开,黄承中赶紧起身挡在她身前道:“吕小娘子,黄某只不过想知道个原委……”
“黄承中,你别问了。”见黄承中还在追问,吕涣真神色冷峻地说道,她不顾黄承中的阻拦,起身向前走去,逼得黄承中急忙后退,后背撞在了墙上。
“黄承中,东江刚刚设镇时你就来了,到目前为止,种种变化你也都看在眼里,我问你,我主持开辟的云从岛盐场,产出如何?”
“产出……很多。”
“我再问你,我一手建立的东江军,练得又如何?”
“军容整齐,熊虎之师。”
“好,那我再问你,自从你到东江岛来之后,可曾见东江镇闹过粮荒?”
“没……没有。”黄承中结结巴巴地回答道,“黄某没见东江镇饿死过人。”
“这不就对了。”吕涣真神色稍微缓和了些,“自从东江设镇以来,我做的所有事情,都是为了东江镇百姓,并且我从未做错过,对吧?
所以,这次去寻这宋应星一事,我希望你能够继续相信我的决定。至于我怎么知道宋应星的,不要再问了,也不要和任何人说起,好么?”
吕涣真已经把话都说死了,黄承中有天大的疑惑,也只能暂时吞进肚子里。确实,自从黄承中来到东江镇以后,亲眼目睹了吕涣真做出了许多他不理解的举措,即使黄承中一开始都不以为然,但这些措施最终的结果都十分不错。
如此说来,即使满肚子狐疑,即使不合常理,黄承中确实也没有理由质疑吕涣真做出的决定。
“既然吕小娘子有不能说的苦衷,黄某便不再追问了。”黄承中叹了口气道,“这个什么宋应星,若真那么有才,黄某费尽口舌也要会将他说来的。”
“你能理解我有苦衷,那再好不过了。”吕涣真也松口道,“这几日你好好收拾一下,我会让海字营专门为你安排一艘快船,派最得力的水手。安民司也会派人贴身护卫你的,这一路上的安全你无需担忧。
还有,这次你出行,旅途劳顿,我会上书朝廷为你请个运筹帷幄之功,东江镇的田产也任你挑选,还有......”
黄承中笑着摆了摆手,打断了吕涣真的话,说道:“吕小娘子,那功名利禄与我何加?朝中奸臣当道,连熊师那样的忠臣能臣都落了个传首九边的下场,黄某早就绝了那进仕之心了。
熊师的遗言是让我照顾好他的妻儿,并且在这东江镇好好辅佐你。既然吕小娘子认定了那宋应星是咱们东江镇急需的人才,路途遥远又有何妨?黄某不需那银两田产,只要那宋应星能有助于咱们复辽,舟车劳顿也是值得的。”
黄承中的这一番话,倒是说得吕涣真有些意外。她没想到熊廷弼的遗言竟是让黄承中辅佐东江镇复辽,这实在是和熊廷弼一开始反对东江设镇的态度截然相反。
“黄先生有此心,是咱们东江镇的幸事,咱们身处敌后,也是要团结一心才能够成事的。”
三日后,黄承中乘坐一艘由十五名水手驾驶的快船,带着五名安民司派出的贴身护卫,踏上了前往内地的旅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