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张婶说她有钱，她送我去上学。
村里的入学手续没有现在那么复杂，只要交钱就可以去学校上课了。
村里人知道张婶送我去读书这事，都不敢相信：
「张寡妇怕不是想女儿想魔怔了，花钱供别人的女儿读书。」
「那孩子也是胆大，敢跟精神病住一起，不怕半夜被砍死。」
三表哥听到消息，跑到张婶家门口嚷嚷：「张寡妇，我小姨都不要她了，你有钱没处烧供她读书。」
张婶端一盆洗碗水出去冲三表哥身上泼。
「关你屁事！再来我就拿刀了，反正我精神病杀人不犯法！」
三表哥咬牙抹了把脸，转头看我，「冉冉，这疯婆子有病，表哥带你回家。」
我抱住张婶直摇头，「不要！」
「我不要跟你走！」
三表哥脸都绿了。
冲我们吐口水，「等她砍死你就老实了！」
中午吃饭，张婶边给我夹菜边问我：「人家都说我有精神病，你不怕我？」
我扒了一口饭，咧嘴笑道：「我觉得你很好啊。」
张婶勾唇瞪了我一眼，伸手抹了下我的嘴角。
「吃个饭吃得满脸都是。」
8
快开学了，张婶说要带我去镇上买本子和书包。
我跑回家去换衣服，张婶扶着自行车在门口等。
衣服刚换上，堂屋座机电话响了。
我眼睛一亮，跑出房间去接电话。
看到来电熟悉的号码，我眼睛一下就酸了。
把听筒放在耳边，我刚喊了声妈妈。
就听到妈妈说：「冉冉，我听你三表哥说你跟张寡妇住一起了，她还要送你去上小学，是不是真的？」
「她死了老公和女儿，有精神病的！公公婆婆都被她吓跑了，你不怕死是吗？！」
我一噎，扭头看向在门口等着的张婶。
张婶对我笑了笑。
我说：「妈妈，其实张婶挺好……」
话还没说完，妈妈打断我：「算了，我明天就把你接回县城。」
挂掉电话后，我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和张婶说这个事。
在心里做了一番斗争后，我走出堂屋。
我低头坦白：「张婶，我妈妈说明天就接我回家了……」
说完，我抬眼看张婶。
她脸上的笑淡了几分，说：「那挺好的啊，能回家是件好事。」
9
夜里，张婶摇着扇子给我扇风。
轻拍我的后背，唱摇篮曲哄我睡觉。
困意爬上来，我快要睡着的时候，听见她说：「冉冉，以后记得多回来看看我。」
我迷迷糊糊应了一声。
第二天早上，张婶还在睡觉。
门被人敲了一下，传来妈妈的声音：「冉冉，妈妈来接你回家了。」
我坐在床边，扭头看熟睡的张婶。
妈妈的第三遍催促后，我走出了房间。
在关门的时候，张婶翻身背对着我。
我有好多话想说，可到嘴边却变成了：「张婶，谢谢你。」
10
一出张婶家，我就被妈妈拽着离开。
坐在回县城的车上，妈妈一直在不停地说张婶和三表哥的事。
「都是亲戚，你信那个张寡妇，也不信你三表哥，
你三表哥就算再坏，还能害了你吗？」
「那个张寡妇克死老公女儿，现在就想把你拐走当她女儿，你还傻乎乎跟过去住！」
「她杀人不犯法，你还上赶着！」
「你这样做不就是想逼着我接你回家吗……」
我小声反驳：「三表哥之前半夜撬门，是张婶帮我赶走他的。」
「张婶人很好的。」
妈妈被我的话噎住，瞪着我看。
「谁教你和我顶嘴的？是张寡妇吗？」
我低头抠手指，不说话。
多说多错，还不如不说了。
回到县城家里，还没进门就听到小孩的哭喊声。
妈妈近乎是跑进去的。
抱着襁褓中的孩子在客厅来回走，低声哄他。
「宝贝不哭宝贝不哭，妈妈回来了。」
哪还有刚刚在车上对我那凶巴巴的样子。
陈荣峰看了我一眼，上下打量我身上的衣服，眼底都是嫌弃。
「愣站在门口干什么。」
我换鞋走进去，喊了声叔叔。
陈荣峰没应，和妈妈说了几句话就拿着外套出门了。
11
吃晚饭的时候，妈妈给我碗里夹了块肉。
「你陈叔叔已经帮你办好入学手续了，过几天就可以去上学了。」
「我在家要照顾弟弟，到时候你陈叔叔会送你去学校的。」
我点点头，「好。」
筷子拨开那块肥腻的猪肉，往嘴里塞了口饭。
我从小就不喜欢吃肥肉，她知道的。
妈妈饭还没吃完，弟弟一哭又忙着去哄了。
开学当天，陈荣峰开车送我去学校。
车里很安静，我不敢吭声。
开了很久，来到了人烟荒芜的郊区。
我茫然要问陈荣峰的时候，他把我从车上拽下来。
他狠狠用力掐我的肩膀，眼镜下的眼眸威慑力十足。
「劝你妈把你送回乡下，你还敢耍小聪明跑回来，你这个拖油瓶能不能懂点事？」
「你妈现在还是花我钱，你还想让我供你读书，做梦呢。」
「这次是最后一次，你要是再敢回来，我就弄死你！」
说完，他直接把我推倒在地。
我想站起来，他却用力踹了我一脚。
他坐回到车上，启动车子扬长而去。
12
除了那个家，我无处可去了。
乡下老家距离县城三十几公里，我就算走，也不认得路怎么走。
我拍拍裤子上的灰，用胳膊用力擦了一下眼睛。
沿着刚来路，往回走。
车来车往，日落西山。
我的衣服被汗水浸湿，双腿走得没知觉。
天开始黑了。
一辆皮卡车停在我身边。
抬眼就看到是邻居家的阿姨。
阿姨很惊讶地看着我，「冉冉，你怎么一个人走在这里？你妈呢？」
我鼻尖一酸，咽了咽口水说：「阿姨，我不小心走丢了，你可以送我回家吗？」
「当然可以啊，我刚好在工地干完活回家。」
回到家楼下，我向阿姨道了谢。
坐电梯回到家门口，我在门口踌躇了好一会才按密码开门。
进去就看到妈妈坐在婴儿床边逗弟弟。
看到我之后皱起眉：「你怎么放学那么晚才回来，知道现在多少点了吗？」
明明是凶巴巴的话，但此刻听起来却如此暖心。
最起码，最起码妈妈还是要我的。
她还是在意我的。
13
起夜上厕所，我走到厕所门前刚要进去。
隐约听到主卧房间传来妈妈和陈荣峰的声音。
抵不住好奇心，我蹑手蹑脚走过去。
谈话声逐渐清晰：「我不是让你把她丢在郊区吗，她怎么又跑回来了？」
「我哪知道，都恐吓过她了，她还能自己跑回来。」
「一定是乡下那个张寡妇教她的，你明天把她送远点……」
是妈妈和陈荣峰的声音。
原来，妈妈早就不想要我了。
那她把我接回来干什么？
是怕被村里那些阿婆的唾沫淹死吗？
接我回来，再假情假意送我去上学。
然后把我遗弃在荒无人烟的郊区外。
不想要我，那当初为什么要和爸爸争我的抚养权呢？
我很难想明白。
14
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想的。
半夜偷偷离开了那个家，漫无目的地走在街上。
走了好久，路过派出所门口。
张婶之前和我说过要是遇到困难，可以找警察叔叔帮忙。
我走进去，拿着文件出来的警察叔叔向我走过来。
「叔叔，派出所收没有家的小孩吗？」
「我会做很多活，我可以煮饭可以洗衣服。」
警察叔叔愣了一下，笑着说：「小姑娘，你是走丢了吗，还是和爸爸妈妈闹矛盾离家出走了？」
拉着我的手，让我坐在椅子上。
我摇摇头，「我没有爸爸妈妈。」
警察叔叔蹲下来和我平视，啧了一声：「看你身上衣服可不像是没有家的小孩啊。」
「撒谎可不好，你爸爸妈妈要是找不到你，一定会很着急的。」
他们不会的。
我低下头不说话。
警察叔叔盯着我看了好一会儿，撑着膝盖站起来。
「你不说也没关系，叔叔查一下就可以联系到你的爸爸妈妈了。」
他转身向里边走去。
我一下就急了，跑过去拉住他的手。
「叔叔，我说。」
15
在冰冷的铁椅子上坐了好几个小时，天开始蒙蒙亮的时候。
一个披散头发的女人匆匆忙忙跑进来，脚上的拖鞋穿反了都不知道。
是张婶。
她看到我，眼眶一下红了。
跪在冰凉的地板上用力把我拥入怀里。
「你这孩子……」
我眼皮发烫，泪水再也控制不住溢出眼眶。
也伸手用力回抱她。
张婶把我带了老家。
她说半夜心慌一直睡不着，接到警察局的电话马上去敲村支书家，让支书送她来县城。
回去之后，她没有问我为什么大晚上一个人在派出所，
也没有问我为什么会让警察打电话给她。
意料之中的是，妈妈，哦不，李秀芬并没有找过我。
村里人看到我回来都很惊讶，都问我怎么又回来了。
我没有回答他们，随便扯个回家吃饭的借口就给搪塞过去了。
三表哥却满村子传：「我小姨说她是白眼狼，接回去之后一直闹着要回来，宁愿认张寡妇做妈，也不要她。」
村里的阿婆阿婶们都唏嘘不已。
都传我被张婶下蛊了。
16
这些流言蜚语都影响不到我。
但明天就要开学了，张婶人不见了。
我知道她不会像妈妈一样抛弃我，可到了晚上她还没有回来，不免让我担心。
时针指到十点，桌上的饭菜已经凉了。
忽然听到自行车打铃的声音，我忙不迭跑出去。
张婶满头大汗，拿着一个红色塑料袋回来。
我急着拉她回家，问她一整天都去干什么了。
张婶笑得亲和，打开红色塑料袋，「我今天跑县城去找你妈了，问她要户口本，把你的户口迁出来。」
「省得以后你读书的时候要家长资料，还要找她要。」
她又说：「这事没和你商量过，你会和我生气吗？」
我头摇得像拨浪鼓，吸了吸鼻子，「不会。」
张婶去镇上办理迁户口手续的时候，我跟着一起去了。
我说不想姓李了。
张婶以为我想改名字，问我想改什么名字。
我说姓张就行，名字不重要。
那天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我看到张婶眼睛的泪花了。
17
我是班里年纪最大，也是个子最高的小孩。
我读一年级，胖虎和二妞他们都已经上三年级了。
放学我会跑快点回来张婶去地里干活。
没干一会儿就被张婶赶回家去做作业。
村里人都说张婶有精神病，但我和她住那么久就没见过她发病。
有次我装作不经意地问她。
她说不装疯子的话，路过的狗都对她撒泡尿。
日子就这样过着，虽然三表哥偶尔会蹦出来发癫，但有张婶在，他不敢过分造次。
看到张婶拿着刀出来，吓得拔腿就跑。
很快我就初三了，我马上就要十六岁了。
胖虎他们以及村里的孩子都是在镇上读完初中，就被叫去打工了。
张婶夜里挑灯数钱，皱皱巴巴的钱币被她展开。
昏黄的灯光下，我注意到她在不知不觉中，长了好多白头发。
我明明记得她头发很黑的。
她用皮筋把钱绑好，说：「高中咱们去市里的一中读。」
「我打听过了，市里的教育资源比镇上的好。」
18
我看着她满头苍发说：「读高中要花费很多钱，二妞说等我毕业带我进厂里打工。」
张婶突然抬头看我，脸色阴沉沉的。
「他们读完初中就去打工，你也想去打工了是吗？」
「当初是谁和我说想读书的！」
「如果你想打工，我现在就送你去。」
说着说着，她的声音就变成了哭腔。
是无奈，是难过，是失望。
我心一下就慌了，「婶婶，我一定好好读书，再也不想别的了。」
村里人听说张婶要送我去市里读高中，都觉得张婶这是又犯病了。
「这张寡妇脑子是坏掉了吗，女孩子不都读完初中就出去打工了吗，还送她去市里。」
「就是说，认人家的弃女做女儿就算了，还给她念那么多书有什么用。」
「等以后李秀芬跑回来认亲，张寡妇就竹篮打水一场空。」
「到时候咱们就等着看她笑话吧。」
张婶并没有受村里人的影响，一心想把我送到市里读。
一中今年自主招生，张婶骑自行车载我到镇上搭客车去市里考试。
她在送我进考场前说：「不要紧张，考不过大不了咱去私立的。」
「我在制衣厂找了工作，不用担心交不起学费。」
19
考完试回家后，就开始忙着秋收了。
村里的人比我和张婶还关心我的成绩。
有些人就是这样。
他们怕你过得比他们好，恨不得让你一直陷在泥潭里这辈子也别出来。
早上我和张婶戴着草帽去地里拔花生，坐在大树下的阿婆们都在说那个和我一起去市里参加自主考试的已经接到录取通知了。
「人家昨天晚上就接到电话了，冉冉你接到电话了吗。」
「铁定是没被录取啊，要不然我们能不知道？」
「话说，折腾那么多干什么，姑娘读再多书以后还是要嫁人的，」
三表哥坐在他改装的摩托车上嗑瓜子：「她哪有什么读书的命，干流水线的命倒是有。」
我和张婶没搭理她们，但心里还是有了变化。
在地里拔花生，时不时有路过的人问我有没有被录取。
张婶烦得很，抓起地里的小石头就扔过去。
转头还宽慰我：「没事，大不了就去私立读，私立也读出来不少大学生。」
太阳越来越晒，我们打算先回家吃个午饭再来。
在河边洗手，张婶洗干净手拿出手机。
嘴里嘀咕着：「怎么有好几个未接来电。」
她打了回去。
我跟在她身后走。
忽然她脚步停下，大声说：「什，什么，您可以再说一遍吗，我刚刚没听清。」
20
她扬声器打开，我和她清楚地听到电话那头的人说：「恭喜你张明珠同学，你通过了我校的自主考试，正式通知你被我校录取了。」
挂掉电话后，张婶脸上洋溢着笑容。
「我就知道你能被录取。」
回家的路上，遇到一条狗张婶都要和它说我被录取的事。
村里那些嘲笑的声音，瞬间消失殆尽。
三表哥又改了个话锋：「这种高中给钱给能读了，有什么好稀罕的。」
大娘冷不丁来一句：「这一中可真不是一般学生考得上的，那可是市级重点高中，咱们镇上就两个考上的。」
三表哥蔫了，骂骂咧咧开摩托车走了。
21
忙完秋收后，没等开学，制衣厂就通知张婶可以去厂里上岗了。
村里人都问张婶厂里还要不要人，让她帮忙介绍。
还有人说张婶不是有精神病吗，有病人家回收吗？
可他们回头想想，好像还真没有证据证明张婶是有精神病的。
厂里有员工宿舍，上下床，一人一张床。
张婶带着我进厂里住，夜里我俩就挤一张床睡。
八月中旬发工资，还给我报了高一的预备补习班。
她说厂里的人都说这是要报的。
可即便在开学前上了几天的补习班，在开学后上的第一堂课就给了我当头一棒。
我很难跟得上老师的进度，有时候老师问都会了吗，班上的人都说会了，只有我还一头雾水。
这样糟糕的情况，我只能用最笨的方法。
强制的午休和晚休时间，我都会躲在宿舍楼梯间补救。
可就算是这样，高中的第一次月考我还是考砸了。
考了个班级倒数第五名。
这巨大的落差感，让我无法接受，也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张婶。
月底放假，同学们都回家，我学校磨磨蹭蹭快下午五点才离开学校。
制衣厂这个时间还没有下班，我把饭菜都煮好了，楼顶晒的衣服也都收回来了。
下班时间，厂里的阿姨们回来看见我都笑着说：「放月假就跑来你妈妈这里把活都干了，真乖。」
大家一直都以为张婶和我是亲生母女。
我从不否认，张婶也从不解释。
22
张婶下班回来了，看到我把饭菜都煮好了。
「你在高中读书那么辛苦，一放假回来就干那么多活。」
我摇头说：「你在厂里上班比我辛苦，我读书算不上什么的。」
吃饭期间，我心里十分忐忑。
害怕她会问起月考成绩。
幸好她没有提这事。
晚上睡觉，张婶像小时候哄我睡觉的时候那样拍我的背。
「明珠，你班主任打电话告诉我你的月考成绩了。」
我身体一僵，心想还是逃不过。
只听她柔声说：「考试成绩不理想是生活中极小的事，你还有很多机会。」
「我不会怪你，因为我相信你努力过了，我不能盲目否定你的努力。」
「有时候自己找不到突破口的话，是可以申请外援的。」
我眼睛发涩，揽住她的腰。
说出了一直藏匿在心底的话：「谢谢你，妈妈。」
她顿了十几秒，才颤着声音说：「你刚刚叫我什么？」
我又重复了一遍：「妈妈。」
她激动得浑身发抖，应了我一声：「嗳！」
回到学校后，老师在讲台上问「大家都会了吗」的时候。
我举起了手：「老师可以麻烦您再讲一遍吗？」
「我还有点不明白。」
老师欣慰地笑着，「我很喜欢你的诚实。」
后面遇到不懂的题或者知识点，我会主动去问同学和老师。
这个方法真的有用，第二次月考，我成绩上升到了班级二十九名。
到后来，上升到了班级前五名，年级十三名。
月底放假，张婶还会花钱给我报补习班。
我的整个高中生活十分充实，那根弦我一刻都不敢放松。
高二文理分班，班主任根据我的成绩，建议我学理。
我放月假和张婶说起这事，她说自己没读完初中就去打工了。
不懂这些东西，只知道哪个好找工作就学哪个。
经过考虑，我还是选择学理。
23
高考很快就来了。
在高考前一天晚上，我还抱着试题在厂里宿舍崩溃大哭。
觉得自己还没准备好。
高考当天，妈妈送我去考场，还特意穿了身红旗袍。
她的头发很白，前一天晚上还特意花钱去理发店里染黑了。
最后一场考试结束后，我走出考场的那一刻。
感觉自己轻飘飘的，似乎从结束的那一刻开始就卸下了许多东西。
村里有喜事，我和妈妈都要回家。
只是我没想到会再次看到曾经遗弃我的那一家人。
李秀芬和陈荣峰看到我都是一愣。
反应过来后直接转身走去另外一边，生怕我会缠上他们。
妈妈在这时握住我的手，和我一起往另外一边走。
但好巧不巧，位置都被坐满了，就剩下一桌还有空位置。
凑成一桌坐在一起，李秀芬和陈荣峰两人都冷着脸。
同桌的阿婆们可憋不住话，对李秀芬说：「你看看冉冉现在马上就要读大学了，你当初要是继续养她，以后可就享福咯。」
李秀芬拨弄着碗里的饭菜，漫不经心道：「王大娘，我可没有女儿，你别乱说话。」
「要是等会儿人家讹上我了，你负责吗？」
陈荣峰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讥诮道：「大学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能上的吗。」
同桌的其他人都唏嘘不已，王大娘满脸失望地摇摇头。
妈妈冷嗤一声，把我碗里的猪肝夹出来，丢到地上喂狗：「黑心肝还是少吃点。」
24
李秀芬啪一下把筷子拍在桌上，怒极反笑：
「我开始听说她月考成绩倒数第五名，高考恐怕都没过二本线，现在故意和我们坐一起，是想讹我钱去读大专吧？」
话音刚落，王大娘以及其他人都笑了。
「秀芬你说什么呢，冉冉可是我们省的理科状元，多少名校争着要她。」
李秀芬冷笑：「人家理科状元叫张冉，和她有什么关系！」
这时候，一身军绿色的邮差推着自行车出现。
问坐在边边上的王大娘：「请问张冉同学家在哪？」
王大娘激动地指了指我，「那位就是。」
我连忙起身走过去。
邮差员拿着EMS信封袋递给我，笑着对我说：「恭喜你，张冉同学。」
我重重点头：「谢谢。」
拆信封的手都在颤抖，我妈看我拆半天都没拆开。
直接抢过来帮我拆开了。
精致的清北大学录取通知书吸引了在场所有人的目光。
「清北的录取通知书啊。」
「天啊，这辈子第一次看到。」
妈妈用手摩挲着录取通知书上我的名字，眼角隐隐泛泪光。
「真好，真好……」
25
李秀芬和陈荣峰在看到那份录取通知书后，都愣住了。
她嘴唇一张一合，轻声：「怎么可能，怎么可能是她。」
其他人看他们，像看笑话似的。
宴席散去，我挽着妈妈的手往家里走。
李秀芬和陈荣峰突然拦住我们的去路。
想拉我的手，却被我躲开了。
我皱眉问：「你们想干什么？」
李秀芬强扯出一抹笑：「冉冉，妈妈想来想去，觉得当初太对不起你了。」
「毕竟你是我的女儿，我和你陈叔叔商量了一下，决定你读大学的所有费用都由我们来出。」
「你知道的，妈妈当初过得不好，是实在没办法才会把你送给张寡妇养的。」
陈荣峰眼镜之下的眼尾乍出细纹，「冉冉，当初送走你，都是叔叔的主意，和你妈妈没有任何关系的。」
「叔叔对不起你，叔叔以后好好弥补你。」
我勾唇淡笑，「你们是想认回我吗？」
李秀芬点点头，眼眶红润「妈妈这些年来没有一天不是在想你的，每天晚上都睡不着。」
戏真好啊。
我淡淡道：「好啊。」
他们面色一喜，上前要拉我。
可当听到我后面的话后，他们顿在了原地，脸上的笑容僵住：
「你们把家里的儿子也送给别人，我就认回你们。」
26
看他们便秘似的表情，我心情好地挽着我妈的手离开。
他们以为我还像以前那样好骗好哄，说几句好话就想把当年的事盖过去了。
我长记性了，原谅他们，就是在欺负当年的自己。
他们之后经常提着礼盒上门，都被我和妈妈丢出门口去了。
后面，他们也就放弃了。
许多年后，我大学毕业在海城定了窝，把妈妈接过来一起住。
小时候的玩伴胖虎和二妞他们偶尔会和我打视频电话叙叙旧。
胖虎在电话里说李秀芬的那个儿子读初中偷人家东西，被抓到过好几次。
听说这种是个怪癖，要是小时候没教好，长大就更改不了了。
现在学也不上了，和烂仔混在一起，整天开那种改装的摩托车到处逛。
没钱就带一帮人回家要钱，李秀芬还被气进过医院里去。
住院钱都没有，都被儿子偷光了。
只能把县城里的房子抵押出去……
后面的事，我没再听。
我妈还在厨房里等着我拿盘子过去呢。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