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呆呆地坐在冰凉的长椅上，看着来来往往的人群。
我讨厌医院。
它让我想起白鸽。
每当看见看到蓝白条的病号服，我都好像看见周妄猩红着眼掐住我的脖子。
“周卿卿，白鸽的腰椎断了你知道吗！”
他的眼神中迸射出浓烈的杀意，“你为什么！为什么要用我们结婚的消息去刺激她！”
我被他提在墙上，面色通红发不出声。
我想说，不是我做的，周妄。
可是没人在乎。
周妄疯狂地几乎勒断我的脖子，“她再也不能走路了！周卿卿！你知道这对于一个舞者意味着什么吗！”
病床上的白鸽虚弱地小脸煞白，“阿妄……”
周妄仿佛突然回神一般，猛地甩开我。
我捂着脖子坐在地上，大口呼吸着庆祝自己的劫后余生。
白鸽窝在周妄的怀里无声哭泣着，像一只受惊的小鹿，“阿妄，我是个残废了，我再也不能走路了……求你，别离开我……”
周妄哽咽着握住她的手，“我永远不会离开你的，我要报警，让伤害你的人收到惩罚！”
我想，这样也好，这样我就能洗清我的罪责了。
白鸽却使劲摇摇头，“不要，阿妄，我求你，别报警，不然卿卿这辈子就毁了……”
周妄咬着牙一拳锤在床边。
我知道周妄不会相信我的。
两个人在床上拥抱着，好像一对绝美的璧人。
我沉默着回家了。
我以为周妄会在医院陪着他的白月光，不想他半夜疯狂地敲开了家里的门。
“周妄，你怎么回来了？”
他满身酒气，眯起眼睛看了我一会，“这是我家，我想什么时候回来，就什么时候回来。”
他突兀地笑了一下，脸上满是凄凉，“周卿卿。你真他妈狠。”
“我已经答应要娶你了，你为什么！为什么还要去找她！”
我沉默着，没有解释。
周妄猛地把酒瓶摔在地上，碎片四溅，“你他妈到底还要怎么样！”
“周卿卿，你毁了白鸽的一辈子！”
“她再也站不起来了！而且她还在为你求情！你怎么忍心做这种事！”
他把我摔在沙发上，眼中燃烧着恨意，“为什么，为什么跳楼的不是你！”
“要是你替白鸽瘫痪就好了！你为什么不去死！”
心脏上是密密麻麻的疼痛。
可是我不能说，周妄，我不能说。
我哭着摇头。
如果你要恨，那就恨我吧。
周妄突然疯狂地撕扯着我的衣服。
我惊得想要坐起来，“周妄！你干什么！”
周妄冷笑一声，“你他妈不就是想跟我结婚吗！我今天就成全你！”
我奋力挣扎着，“周妄，你混蛋！”
周妄毫不留情地擒住我的手举过头顶，“别装了，周卿卿。你真让我觉得恶心。”
他的吻落了下来。
没有章法，更像是噬咬，在我的锁骨上留下大片青紫的痕迹。
我痛的弓起身子，“周妄，我求你，不要……”
我只听见周妄冰冷的声音，“周卿卿，你活该。”
撕心裂肺的疼痛。
我静静地看着头顶晃动的的水晶吊灯。
耳边是周妄沉重的粗气声。
一滴眼泪顺着眼角砸在沙发上。
“周妄，我好痛。”
周妄凑近我的耳边。
“卿卿……”
“白鸽比你痛千万倍。”
他的声音清明而残忍，“我要你永远记住这一天。”
可是周妄。
不是我。
5
我将手中的鲜花放在墓碑上。
“周爸爸，周妈妈，我来看你们了。”
我擦拭着墓碑上的灰尘，“可是下次，我就不一定能记得了。”
“医生说……我得了很严重的失忆症，很多事情都忘记了。”
“我定了闹钟，才能想起来今天来看你们。”
眼泪一滴一滴，洇湿了墓碑。
“可是下次……我怕我把你们忘了。”
“我也怕我把那些真相忘了。”
“不过，也没关系。”
我故作轻松地抬起头，“这样，我就能把周妄忘了。”
“他对我一点也不好……他骗我的，他从来没有喜欢过我。”
“他从没有把我当成他的妻子，甚至朋友都算不上。”
我轻声说着，不知不觉间已经泪流满面。
“周爸爸，周妈妈，我好害怕。”
“这个世界上那么多人，可是我找不到一个亲人。”
“我好像自己活在这人世间，没有人在乎我……”
我俯身在墓碑上，好像那日伏在周妈妈的膝上。
她说，“卿卿，去见白鸽吧。”
“就当帮妈妈一个忙。”
我惊讶地看她，她一向是不许我们和白鸽来往的。
周妈妈读懂了我眼神里的心思，她摸了摸我的头，“我手里有些证据，她能让白鸽绝了嫁进来的心思。”
“你是周妄的未婚妻，你去很合适。”
我呆呆地看着电脑屏幕，监控视频上面的白鸽像个小太妹，叼着烟卷一脚踏在一个女生肩上。女生跪在地上瑟瑟发抖，“求你们，不要打我了……”
周妈妈拍了拍我的肩膀，“我已经找人调查过了，她在高中一直这样霸凌别人，后来被处分差点退学。只要你告诉白鸽，让她离周妄远一点，这些证据我就当没看过。”
我原话复述给了白鸽，看着她得意的脸一点点变得惨白。
“如果这些爆出来，你应该就毕不了业了。”我静静地看着她，“周妄也绝不会多看你一眼。”
白鸽拎起包冲了出去。
她怨毒的眼神我这辈子都忘不了，“周卿卿，你等着！”
但是我没想到，她真的会跳楼。
看着悲痛欲绝的周妄和自责的周爸爸周妈妈，我说不出口。
知道事实的周妄，也许会和父母反目成仇。
也许会和周家断绝关系。
他把白鸽看得比生命还重要。
我不能说。
看着满头白发的周爸周妈，我沉默着接受了周妄的揣测。
所以这些年，他总是恨我。
“周妄，不要怨叔叔阿姨，他们也没想过会这样。如果非要恨，还是恨我好了，是我去和白鸽说的。本来你就恨我，加上这点恨意，没关系的。”
我一个字一个字记录下来，合上电脑，一群鸽子飞过蓝天。
6
也许是病症加重了，最近我的头总是昏昏沉沉的。
做事也总是丢三落四，负责我的小护士每天看着我吃药。
手机铃声响了，竟然是周妄。
“你在哪？”他的声音冷冷的。
“我在外面……有点事。”
周妄嗤笑一声，“长脾气了，这都几天不回家了？”
我犹豫了一下，鼻子突然酸了，“周妄，我生病了……”
我小心翼翼地补充，“很严重。”
“你能来看看我吗？”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阵，久到我以为周妄挂断了电话。
“周卿卿。”
周妄叫我的名字。
他的声音里充斥着不屑，“别装了。”
“我没空跟你玩这些无聊的游戏。”
“你死在外面，也跟我没关系。”
“既然不回来，那就永远别回来了。”
电话里传来忙音。
他挂断了。
我举着手机，久久没有回神。
而后苦笑一声，放下手机。
周卿卿，你可真是自讨苦吃。
根本没人在乎你。
不过你别哭，以后你也不会再在乎周妄了。
朋友圈里，周妄搂着白鸽，在海滩幸福地拍照。
配文，“兜兜转转还是你。”
我突然觉得有些可笑。
原来我的身体，还不如白鸽一个微笑重要。
这么多年，我究竟在周妄身边耗什么呢？
手机叮叮当当地响了起来，几个共同的好友都来问我怎么回事。
我想了想，挨个回复道，“离婚了。”
我擦掉眼泪，拔掉手上的吊针，拨通了一个尘封很久的电话。
“下午三点，不见不散。”附上了定位。
我长舒一口气。
白鸽，别让我失望。
她来的很及时，毕竟她知道我手里有什么东西。
“周卿卿，你这次要做什么？”
她恨恨地看着我手里的u盘，眼神里写满了不甘。
她害怕了，害怕我鱼死网破，说出当年的真相，害怕我把u盘交给周妄，毁了她嫁进周家的机会。
“我累了。白鸽。”我开门见山地递过诊断书，看着她的眼神从惊喜又转成犹疑。
“周卿卿，你又想耍什么花样？”
我摇摇头，“我不想跟你斗了，我也斗不过你。白鸽，一百万，给我一百万，这个u盘就归你了。”
白鸽毫不犹豫道，“成交。”
我把u盘推到白鸽面前，“还有一件事我想弄清楚。你当时为什么要跳楼？”
白鸽一把拿过u盘，满意地笑了，“周卿卿。你还真是个傻子。”
她小心翼翼地把u盘装进包里，“那是意外，意外懂吗？”
“你是说……”
“我那天只是想站在阳台上吓唬周妄一下，顺便把这个错归到你头上。”
“结果那天风太大，楼上的广告牌砸下来了。正好砸在我手上，我脱力掉下去的。”
白鸽冷笑着，“蠢货。如果不是你，我需要假装跳楼吗？都是你，害得我这辈子都不能在走路。”
“周卿卿，你怎么不去死？”
她鄙夷的眼神仿佛在看一堆垃圾。
看着他推着轮椅远去，我闭了闭眼，缓缓将录音和文件发给周妄。
她才是蠢货。
谁告诉她u盘只有一个的？
7
我想，我也许是发送的太早了。
我还没把周妄忘干净，他就风尘仆仆地出现在我面前。
我呆了好一会，才认出他，“……周妄？”
一方面，是他现在消瘦得完全不像之前的他，另一方面，我现在确实很难记起他的长相。
他走到床前看着我，眼睛里似乎有泪光闪烁，“卿卿。”
“我终于找到你了，我以为你……”
他没有再说下去，而是蹲下握紧我的手。
好奇怪，他的手是热的，我却有一瞬间的抵触。
周妄看着我，声音低哑，“卿卿，我们回家吧。”
我摇摇头，“周妄，我不回去了。”
“趁着现在还没有忘，我有很多事想讲给你听。”
周妄声音有些颤抖，“我……都已经知道了，卿卿，我看到了。”
“对不起，我从来没想过……白鸽会那么陷害你，对不起卿卿。”
“跟我回家吧，我给你找全国最权威的医生，你一定会康复的。”
我看着他，“周妄，我不想回去。”
“说实话，很多东西我现在都忘掉了，甚至有时候，想起你的脸，我都有些恍惚，你应该是什么样子。”
“但是我还是记得。”我看着周妄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我还是记得，你是怎么羞辱我、伤害我的。”
周妄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去。
“真奇怪，我好像把所有美好的事情都忘记了。”
“我觉得你跟我之间应该是有一些美好的回忆的，但是我现在模模糊糊地根本想不起来。”
我笑了笑，“可能是受到的伤害太深刻了，所以我会一直记得。”
周妄嘴唇翕动着，却发不出一点声音。
我眨了眨眼睛，我的情绪好像也被淡化掉了，我现在面对着曾经恋人的忏悔，没有想象中的大喜大悲。
“还有一件事，我记得。”
我突然抓住周妄的手腕，“这是周妈妈临终前告诉我的真相，我想，你应该知道。”
“周妄，你知道为什么你爸妈一直要你娶我吗？”
我凄然一笑，“因为这是让你赎罪！你就是害死我爸妈的真正凶手！”
周妄站在那里如遭雷击。
他好像早就忘记了。
或者他刻意避开这件事。
没关系，周妄，我来重新给你描绘一下。
“周妄，你记得吗，那个暴雨天，你在外面，非要我爸妈开车接你。”
我耳边仿佛响起倾盆大雨声。
“在车上，我爸妈打算开车送你回家，你却非要去购物广场。我爸妈不同意，你就猛抢方向盘，导致车从国道上冲了下去。”
我抓住周妄的衣领，“我爸妈临死前，都记着他们的小少爷，事故发生的一瞬间他们挡在你前面，才保住了你的一条命。”
“周妄，你记得吗？”
“是你！害死了我的爸爸妈妈！是你让我变成了孤儿！”
“所以周爸周妈才一直让你对我好，因为他们愧疚，他想让你赎罪！”
“而你，周妄，你是怎么对待我的？”
周妄脸色发白，他想起来了。
刻意尘封多年的记忆，这一瞬间重现于世。
“卿卿……”周妄痛苦地捂着脸，“对不起，我那时候太小……”
我摇摇头，“周妄，不要再找借口了。”
“我怕我忘了这件事，所以，你要记得，你要一辈子记得。”
“周妄，你是杀人凶手。”
“你这辈子，都欠我的。”
他的脸一点一点惨白下去，再也没有了从前意气风发之态。
周妄，这才是你本来就该承受的。
8
后来我在医院里总能听到新闻。
“你听说了吗，有个学舞蹈的女孩子，腿残疾了，她男朋友也不要她了，她跳楼自杀了！”
“听说之前残疾也是因为跳楼，这次啊，是她以前霸凌别人的视频被放到网上，她被网暴了！”
“真是活该！”
我看着眼前的男人。
“周妄？”
周妄耐心地低头给我削着苹果，“我在。”
“你回去吧。”我皱着眉看他，“不知道为什么，最近感觉你越来越讨厌了。”
周妄手一抖，苹果皮削断了。
“周妈妈呢？为什么让你来看我？”
周妄温柔地抬起眼睛，“卿卿，我们结婚了，我妈妈让我来照顾你。”
我看着周妄，他好像老了许多，也没有以前长得好看了，是在学校打篮球训练太辛苦了吗？
“你又在瞎说什么，你再说，我告诉周妈妈。我才读高中哎，而且我怎么可能跟你结婚啊。”
周妄轻轻问，“卿卿，你不愿意跟我结婚吗？”
我愣了一下。
“我不愿意。”
我摇着头，看见周妄眼睛里好像有什么熄灭了。
“我为什么要跟你在一起？我总感觉你欺负过我，但是我记不起来了。”
我指了指自己的胸口，“反正，一看见你，我这里就喘不上气，而且感觉头更疼了。”
“周妄，你做了什么对不起我的事了？”
周妄哑然。
良久，他低着头，声音几乎听不见，“卿卿，如果我做了很过分的事，你会原谅我吗？”
我歪着头想了想。
“不会啊。”
“你如果伤害我了，我为什么要原谅你？”
“原谅你了，我受到的伤害就能被抵消吗？”
“那对我也太不公平了。”
我想的不耐烦了，头开始越来越疼，我不耐烦地开始赶人，“你走吧，明天不要来了。”
周妄的肩膀塌下去了。他像被抽干了身上所有的力气，费尽力气才站起来。
走到门口，他轻声说，“明天见，卿卿。”
我翻过身，不高兴地想，我明明说了，你明天不要来了。
9
从昏睡中醒来，我听见耳边似有人说话。
“手术很成功，肿瘤切除掉了，至于后遗症……”
我缓缓睁开眼睛，看见床边围着几个人。
我这是在哪？
为首的医生看我醒了，低声嘱咐了几句也转身出了门。
“卿卿，你醒了，起来喝口水吧。”
我费力地抬手，摸了摸头上的纱布。
面露憔悴的男人端着水杯站在我面前，“卿卿？”
我环顾了一下周围的环境，费力地坐了起来。
“你是哪位？”
年轻男人呆楞在原地，水杯“铛”的一声掉在地上摔得粉碎。
他嘴唇张合了两下，好不容易发出的声音哑的不成样子，“……卿卿。”
卿卿？是在叫我吗？
我有点疑惑地指着自己的鼻子，“你在叫我吗？”
我看着周围陌生的环境。
他颤抖着跪在床边，伸手来摸我的脸，“卿卿……你还是把我忘了吗……”
我皱着眉条件反射的打掉他的手，“你干什么？干什么随便摸别人的脸？”
“别人……”他苦笑起来。
“医生！医生！”年轻的男人突然疯狂起来，他眼睛里满是红血丝，在病房里大呼小叫。
医生给我检查了一番，拉着他出去说了几句。
我在病房里翻找着，在枕头里摸到了一封信。
男人回来了，憔悴的脸上挂着勉强的笑意，“卿卿……”
我冷冷地问，“你叫什么名字？”
男人愣了一下，小心翼翼地说，“周妄。卿卿，我是你老公，记起来了吗？”
我摇摇头，“不认识，你出去吧，我很累，想歇一会。”
名叫周妄的男人想再说些什么，却只能凄然点点头，“好，卿卿，医生刚才也说了，你得好好休息，我明天再来看你。”
看着男人离去，我翻出了看了一半的信。
“周卿卿，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你应该已经什么都不记得了。这里有一张银行卡，里面是一百万，密码是六个零。你患上了失忆症，不过还好，经过手术你活过来了。
之前的生活我不想多加赘述，但是有一条，如果你遇到一个叫周妄的男人，请立刻逃走，我相信你绝不想再受一次这样的伤害。
卿卿，你今年二十多岁，生命的一半时间是在受苦，这一路走来，你的身边空无一人，你自己一个人，跌跌撞撞地走到了今天。
不过我想，曾经如此勇猛的你，也不会惧怕如今的从头再来。希望你能够重新开始新的生活。
——来自失忆前的你。”
我坐在疾速行驶的高铁上，拿出这封信的时候，依然觉得，当夜逃走是我做的最正确的决定。
不管去哪里，我都能从头开始。
至于周妄在不在找我，我不关心，我不在乎。
谁认识他是谁呢？
他那天看起来很爱我的样子。
但是我相信我的直觉，他一定曾经伤害过我。
还好，都过去了。
夜空中高悬的月光洒下来，照的大地一片银白。
我对着反光的车窗举起手中的饮料。
周卿卿，新生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