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岁生日那天,丈夫去陪了其他女人吃晚饭。
他说一顿饭而已没什么,如果他不去沈兰心会熬不过去。
可他不知道,我就要死了。
儿子一家来陪我,孙女在丈夫的小木箱中翻出了一堆信封还有一个戒指盒。
上面写着致吾爱,她兴高采烈递给我。
[奶奶快看,这一定是爷爷给你的惊喜!]
我满心欢喜打开后却发现上面密密麻麻的都是另一个女人对丈夫的满腔爱意。
1
今天是我的六十岁生日,丈夫一早就说他要去见一个老朋友。
他站在镜子前仔细整理发型,我把早就熨好的西装替他穿上。
[我要系那条黑蓝色的领带。]
我在领带盒里翻找起来,其他的都被随意放着,唯独那一条叠的整整齐齐还被单独放起来,虽然被保存的很好,从边缘上也能看出来早就磨损严重了。
[要不你带着朋友,晚上一起来家里吃饭?]
他整理衣领的手一顿,推开了我想要帮他打领结的手。
[那是我朋友,你生日让人家过来给你送礼吗?]
他语气中的不耐烦毫不掩饰,即使我是他相伴多年的妻子。
我没有再说话,藏好了那张刚取回的检查单,看着他吃完饭后利索地刷了碗。
儿子一家来的时候,我还在院子里侍弄花草。
搬起那盆丈夫珍爱的兰花时还差点闪了腰,好在儿子及时接过了我手里的花盆。
儿媳扶着我进了屋坐在沙发上,嘱咐小孙女去拿药箱。
[妈,您都一大把年纪了,这种事就别干了,请个保姆吧。]
我揉着腰对着儿媳笑了笑,
[没事,你也知道,你爸不喜欢请保姆,他总觉得那是剥削。]
[什么不喜欢请保姆啊,明明就是...]
儿媳有些不满,她嘟囔着正要说些什么时,却被儿子一个眼神拦住了。
[妈,今天你好好歇着,我和云杉把这些活做了,你啊,就好好和糖糖玩吧!]
看着他们夫妻俩在花园里忙碌的身影,孙女糖糖拿着一个小木箱跑到了我身边。
[奶奶快看,爷爷给你的惊喜!]
看着糖糖手里的木箱,我有些慌张,丈夫的宝贝东西可是谁都不让碰的。
[糖糖乖,那是你爷爷的宝贝,咱不动它。]
我想要接过孙女手中的木箱,她却直接拿出了一封信。
[奶奶,你打开看看嘛,上面写着致吾爱,肯定是给你的!]
拗不过孙女的同时我心里也隐约期待,向来不苟言笑的丈夫竟然会写这种肉麻的东西。
我满怀期待打开了其中一封信,上面的名字却让我如坠冰窟。
看着信上的名字,我沉默了,那是我当年下乡时认识的好友。
[奶奶,怎么了?]
对上孙女糖糖期待的目光,我赶紧把她支开。
[没事,奶奶有点渴,你去帮奶奶倒杯水好吗?]
她走后我大致扫了一眼,那一摞信足有几十封。
最近的一封是新年祝福。
现在不过四月天,那就是两个月前他们还有联系。
那些信代表着什么意思我都懂,可我已经不年轻了。
我已经六十岁了,衣食无忧儿孙满堂,我还有什么可不满的?
虽然我嘴上这么说,心里还是有些难过。
2
我打开那个戒指盒子,里面是一枚蓝色的钻戒。
看着我枯如树皮的手,上面只套着一个简单的素圈银戒指。
这是结婚那年,我匆匆在镇上店里买的婚戒。
我这个早就磨损的不成样子,丈夫那个被他放在抽屉里,到现在还是光亮如新。
我把钻石戒指掏了出来套在无名指上,松松垮垮的,显然不是我的尺寸。
我不死心,把所有指头都试了一遍,结果并没有什么改变。
那枚钻戒不是给我的。
结婚那年,陈维山没什么钱,只简单吃了酒就算礼成了。
那时候我刚流产,却拖着虚弱的身体陪他把村里的人都敬了一遍。
糖糖很快就接好了水,我也收好了那些信件,趁着丈夫回来之前,我要原封不动把它放回去。
有惊无险,刚放好丈夫就回来了。
他一脸匆忙,像是落了什么东西。
他进了书房在里面翻找起来,很快又准备出去。
此时,儿子已经张罗了一桌子菜了。
连句话都顾不上说,儿子拦住了他想留他吃饭,他却说,
[我和你妈天天见,吃过的饭多了不差这一顿,我和老朋友可是好久没见了。]
儿子对他的理由十分不满。
[今天是妈生日啊!什么朋友能比你老婆还重要啊?]
[生日而已,都过了几十个了,有什么好庆祝的,我朋友还在等我,迟到就不礼貌了!]
丈夫态度坚决,丝毫不在意儿子的埋怨。
我走到他们面前,拍了拍儿子的肩,整理好丈夫因为匆忙有些凌乱的头发。
[维山,你去吧,毕竟是老朋友总不好让人家等着。]
在我的坚持下,儿子松开了拉着丈夫的手。
他来不及抚平衣服上被拽出的褶皱就急匆匆走了。
他走后,饭桌上气氛沉重,好在糖糖总能把人逗笑。
[妈,爸这样你怎么受得了了?也就你这么纵容他了。]
儿子语气里的埋怨和丈夫如出一辙。
看着父子俩几乎一模一样的脸,我仿佛看到了年轻时的丈夫想到那时他的样子,我不禁轻笑出声。
[小彦,你还是太年轻气盛了,妈都这把年纪了,脖子都埋黄土半截儿了。你们这么孝顺,我知足了。]
我给糖糖夹了一块肉,看她吃的开心我也开心。
[赶紧呸呸呸,什么脖子埋黄土半截儿了,别瞎说,您身体好着呢!]
儿子一脸晦气,让我赶紧呸了好几句,我配合地呸完以后他还不满意,又连呸了好几声。
我被他的性子逗笑了,
[都当爸爸的人了,还这么浮躁,你爸年轻时候可不是这样的。]
听到我提起丈夫,他们似乎早有预谋一样不约而同问了起来。
[妈,你和爸年轻时候是什么样啊?]
看着二人期待的眼神,我反而有些不好意思了。
[都老夫老妻了能有什么样啊,估计早就没爱情了吧。]
看他们都这么好奇,本来还想讲讲年轻时候事的我来了兴趣,不过想着那厚厚一摞信,我又闭上了嘴。
还是别说了,说那么多有什么用啊,那都是旧事了。
没想到,儿媳的话让我五雷轰顶。
[妈,你都知道了?]
我疑惑地看着她,她瞬间懂了我的意思。一脸凝重对着我点了点头,又示意儿子把糖糖带走。
如果可以,我真不想那么快就理解她眼神的含义。
等到糖糖出去,她才打开手机相册,把一张照片放在我面前。
[妈,你还记得这个人吗?]
照片里的女人笑魇如花,即使满头白发也遮盖不住她的气质优雅。
身侧的男人同样气质出尘,他们站在一起宛如一对璧人。
我眯起眼,不错,照片里的正是陈维山和沈兰心。
一个是我的丈夫,一个是我曾经的好友。
3
[妈,你记得上次爸去出差吗?这是那天下午我在玉湖拍到的,他根本没有去出差!]
看着照片里陈维山穿的衣服,我记得很清楚。
那是退休返聘时,他说有个会要开,还是我把他送到了车站。
就连他西装里的口袋巾都是我按照颜色早就搭配好的。
回想起那一次,其实好多事都早有端倪了。
他为了钟爱的那盆兰花去仔细培土,一个有洁癖的人弄得满身泥污。
就连儿子的婚礼上,他看见已成遗孀的她也失了态。
在我沉默的这段时间里,云杉一直握着我的手。
或许是女人更懂女人,她默不作声安慰着我。
她的手温暖光滑和我枯如树枝的手形成了鲜明对比。
沉默良久,我拍了拍她的手。
[云杉,妈已经六十岁了,经不起折腾了。]
云杉刚想开口,儿子走了进来。
[妈,如果是爸不想和你在一起了呢?你不想折腾,未必别人也这么想啊!]
他怒气冲冲,把一张纸拍在了餐桌上。
看着纸上大大的离婚协议四个字,我终于忍不住失声痛哭。
[妈,你不用担心,离了他还有我们啊。]
儿子一脸认真,云杉也跟着点点头。
面对他们的支持,只有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妈,他不值得你留恋了。]
[你们都想错了,我不是留恋他,我只是害怕。]
在他们的不解下,我终于讲起年轻时的故事。
那年我下放到一个村里,在那里我认识了陈维山和沈兰心。
我家里以前被打成了资本家,在那个地方,所有人都觉得我是娇生惯养的资本家小姐。
只有沈兰心愿意接近我,她帮我挑粪耕地,我把她当成了最好的朋友。
为了争取早日回城,我白天努力干活,深夜挑灯学习。
还把整理好的资料分享给了沈兰心。
那时的我还很单纯,从来没有想到有一天我的身上会发生那种事。
我和沈兰心成了预选回城青年,在公布结果之前,我衣衫不整在玉米地里被人发现。
就这样我失去了回城资格,沈兰心成了唯一一个回城上大学的。
如果唾沫可以淹死人,我走在路上都能被唾沫星子淹死。
那时的我整日以泪洗面,得了重度抑郁症。
乡下的诊所并没有那么完善的设施,我被当成了偷奸耍滑,一度被人排挤。
最脏最累的活都被分给了我,只有陈维山默默帮我分担着。
他那样一个爱干净的人,被挑粪的活弄脏了钟爱的白衬衫。
不幸中的不幸,我怀孕了。
带着肚子里的孩子,我更没有机会了。
一个深夜,我穿戴整齐,准备跳河。
就在我跳下去时,陈维山不顾一切把我从河里捞了出来。
他红着脸,问我愿不愿意嫁给他。
我自知清白已失,还揣着肚子里的孩子,和我这样的人在一起是没有未来的。
自问,我对他是心动的。
他长相英俊气质出尘,在村子里挑水都有一堆姑娘想抢着帮他。
因为支书的女儿喜欢他,支书就找借口把他从名单里踢了出来。
而我只是一个长相普通的姑娘,还是资本家的小姐。
4
同处凄凉地的我们走到了一起,那时的他是我生命里唯一的光。
每个崩溃的夜晚,是他一遍又一遍对我说着我不脏。
在他的陪伴下我打掉孩子,通过队里的介绍信结了婚。
直到后来放开政策,父亲也完成了改造。
我带着他回了城。
父亲托人找了份工作,工资尚可,不过要做重活。
陈维山抢着要去干活,那时刚开放高考,我不想让他一辈子过做苦力的生活。
就让他在家潜心备考,我在外工作。
起初父亲对这个女婿看哪哪不满意,陈维山也对父亲的高傲嗤之以鼻。
直到我把发生的一切告诉父亲,家宴上父亲抱头哭泣,和陈维山喝醉了酒还称兄道弟起来。
从此以后,他再也没有看不起陈维山。
毕业后借着家里的人脉他去做了大学老师。
家里的日子蒸蒸日上,他接了些补课的活说是贴补家用。
忙着操心儿子事的我无暇顾及他深夜的功课。
也是在那时候,我和他渐渐远了。
本来父亲的意思是他帮我带着孩子,让我继续工作。
丈夫却不愿接受父亲的帮助,担心重新被改稿。
他执意让我辞了那份重活在家带孩子。
他说可以负担起我们一家的开销。
[后来我和社会越来越脱节,和身为大学老师的他更没有什么话没有说,他饱读诗书,我却只知道洗碗做饭,这能怎么办呢。]
我叹了口气,想到那时的生活我也有些后悔了。
为什么当初的我没有去试着了解他的工作呢?
走到现在这一步我真的没有错吗?
[我的人生本来昏暗无光,是他拯救了当时的我,不管后来变成了什么样,在我眼里他永远是拯救我的英雄。]
听完这一切,儿子儿媳脸色苍白。
儿子骂骂咧咧握紧了拳头,儿媳则是心疼地看着我。
他们没有再说什么劝我的话,我也打算好了把这件事埋在肚子里。
那晚直到夜里十点陈维山才回来,他脱下的西装外套上还有一股淡淡的香水味。
他把一个小袋子递给我,我打开一看是一瓶香水。
味道和他身上的一模一样,我嘴上说了些客套话,实际上心里讨厌极了。
陈维山是有多喜欢那个女人啊,就连送我的香水都是那个女人身上一样的。
他睡得很熟,看来是白天累极了。
我拿起他床头的手机,结婚三十八年以来,我第一次查他的手机。
按下主键,一张笑脸出现在屏幕上。
镜头下的女人温婉至极,乌黑的长发配着春天的桃花,所有的一切都是那么美好。
我的心抽了一下。
他竟毫不遮掩,就这样赤裸裸放在屏保上。
他真的不怕吗?
我曾经打趣他一成不变的兰花头像,认为他应该换一些活跃的。
他却觉得我的想法庸俗至极,说只爱慕兰花高洁看不上其他的庸脂俗粉。
我佯装平静把手机放回了原位,翻过身后又泣不成声。
怎么一切都变了呢?
5
心脏传来的不适让我忍不住叫出了声,被吵醒的丈夫嘟囔着怎么了又睡了过去。
我悄悄起身去了书房,他的小木箱就摆在书桌上。
长夜漫漫,我看着那些书信入眠。
这是我第一次看到丈夫的柔情,他的甜言蜜语都给了另一个人。
第二天,陈维山发现书房的我第一次翻了脸,他红着脸语气慌乱。
[汪晴,都老夫老妻了你还偷看我的信?懂不懂尊重隐私啊!]
他毫无犯错意识的样子让我心如刀割。
[陈维山,明明是你对不起我啊!]
我以为他会看在多年夫妻的情分上感到羞愧。
[我怎么对不起你了?既然你这么想,我们离婚吧!]
看着他坚决的态度,我慌了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