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走上前，脸上的笑意慢慢逝去。阳台上啤酒易拉罐七零八落散了一地，逼仄的空间里挤满酒味。此时毫不在意形象，这么冷的天，只穿件单薄的衬衫，瘫倒在地板上的酒鬼，是高岑向来最引以为傲的弟弟——高岁。
高岁倒没有完全喝醉，听到动静仰起头，还能认出高岑来，对着她没心没肺地一笑，跟个傻子似的，问她：“姐你回来了，这刻儿几点钟啊（现在几点了）？”说话还有点大舌头。
高岑看了既惊且气，什么都顾不得， 走过去直接踢了他一脚：“快滴个给我起来，赫我一大跳，搞得这个样，阿臆怪啊（赶紧给我起来，吓了我一跳，搞成这样子恶不恶心啊）！”
她脚下力道很轻，那边高岁身子却歪了歪，头重重往身后密封的铝合金框架上一撞，把高岑心疼的，连忙蹲下身去拉他：“么的事吧（没事吧），没事喝这么多酒干么斯（干什么）啊，先跟我进屋。偶滴妈哎（语气词，表感慨），手冰凉冰凉的。”
高岁近一米八的个子，这么大的人，站起来就比她高不少，高岑根本拖不动，反而被他扯住，最后只能一屁股在他身边坐下。
高岁随手拿起离自己最近的啤酒罐，里头还有大半罐啤酒，就这样往嘴里倒，跟喝矿泉水差不多，“咕嘟咕嘟”，酒溢出洒在衣领上，他也完全不在乎。
“姐，你陪我喝点儿。”他扣着高岑不放，说是在看她，可是目光迷离，不知道在往哪儿瞧。
高岑抿唇，克制好自己的情绪方开口：“高岁，你喝多了。”
“不多，也就六七罐吧，啤酒么的度数（啤酒没什么度数）。”高岁打了个嗝，发酵过的粮食味尽数喷在高岑脸上，差点把她给熏吐，“姐——”
高岑眸色微黯，神情复杂地定定看他，他这样唤她，听起来就跟求她没两样。她什么时候见过这模样的高岁，他平时酒都喝得少。
别的话高岑也不提了，主要这样的场景看得她难过，感觉心被人攥在手心，抽搐着疼。高岑默默从地上捡起高岁的外套，搭在他胸前，怕他冻着。
又听“啪”的一声，高岑打开罐啤酒，破釜沉舟似的，道：“我陪你喝。”
姐弟俩盘腿坐在阳台地上，冷风从头顶掠过，两人肩挨着肩，谁也没开口说话，啤酒一罐接着一罐干下去。高岑和高岁都不是太能喝酒的人，高岁可能还要强些，两罐啤酒下肚，高岑头就开始发晕。
她敲敲有些犯迷糊的脑袋，忽然听到身边人说话：“姐，你说我辞职阿行啊（你说我辞职行不行啊）？”
高岑脸贴在膝盖上，闻言慢半拍才弄懂高岁的意思，她皱起眉，下意识反驳：“表闹阿行啊（不要闹了），你医院呆得好好的，辞职了要去哪块？”
“没想好，进社区或者普通私人医院都行，总归就不要在这里待。”
他这一番话说的，将高岑那点酒意都给驱散了，她捏扁手里的铝制啤酒罐侧头看他：“医院那里干得不顺心？是不是你上次说聘用的事？”
高岁沉默不语，犹豫好一会儿才说：“明年主治医师聘用的名单都出来了，还是没我的份。你说我当年也是努力去考，混到现在都还只能当个住院医。”
高岑也不清楚高岁在医院究竟是个什么情况，上回她跟唐倩见面，听唐倩的意思，他似乎和医院领导有些罅隙。
依高岑这个性子，当时听完唐倩的表述也不觉得高岁有哪里做错。然而人到底要面对现实，高岑把啤酒罐扔在地上，劝高岁：“现在都快到年底，就算有别的想法也再等等。再说了，你当时也是挤破头才能进去的，说放弃就放弃，怎么对得起你之前的努力，你看外面多少医学生想进你们医院，你自己好好考虑。还有唐倩那儿——你还（有没有）跟她讲过？”
高岁歪头看高岑，虽说他酒量寻常，但毕竟是喝的啤酒，度数低不太容易醉，顶多借着酒意发疯，将不能说的话全都抖出来。他意识还算清醒，也晓得自己在说什么。
令高岁震惊的是高岑的反应，竟然没一巴掌拍下来直接武力镇压他。即便她态度还是反对的成分多，可相比以前，简直称得上极好说话。更何况，她竟主动提及唐倩。
他看了高岑两眼，低“嗯”声，将手中剩余的酒一饮而尽。
高岑试图站起身，踉跄了下，险些摔倒，还是高岁及时扶她一把。她弯身把地上空罐子拾起来装进塑料袋里，知道这会儿再提叫他回去的事也不恰当，只对高岁说：“时候不早，去洗洗睡吧。”
高岁说“好”，姐弟俩一齐把阳台整理干净才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