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一早晨是南京城区最堵的时刻,从新庄立交往玄武湖隧道的方向,两三公里的路程,高岑足足开了二十几分钟。她的目的地是新街口那边的婚纱店,即将举行婚礼的是她年过五十,丧夫多年的母亲赵春漪。
从隧道出去不久,赵春漪电话也跟着打了过来:“高岑,我跟你蒋叔叔已经到了这边,你要是忙就不用管我们,该上班就上你的班去。”
“没事,我上午请过假。”高岑有些焦急,“婚庆公司那边的小陈过去没有?您不知道里面的套路,合同上都有约定,要不然您再让婚纱店的人忽悠了。不行,您还是等我看看再说。”
婚纱店附近没有合适的停车位,高岑绕了一大圈才找到个停车场。
别看高岑三十出头了连个对象都没有,但她可称得上经验极其丰富。弟弟高岁娶妻还有小妹高年年嫁人,请柬、喜糖、婚纱、包括婚房装饰都是她一手操办,只有老一辈南京人才知道的嫁娶习俗,她更是滚瓜烂熟。
高岑直奔婚纱店,到店里时,赵春漪和未婚夫蒋国平正消消闲闲坐在沙发椅上喝茶。见她过来,赵春漪忙站起身,笑着说:“我就说不让你来吧,你看你还白跑一趟,我们已经选好,就挂着的那件,不用再另外加钱,后天上午婚纱店熨烫好送到咱家。”
高岑先跟蒋国平打过招呼,这才顺着赵春漪手指的方向看去。仅仅一眼,高岑眉头就紧蹙了起来,果然,她就知道要出乱子。
赵春漪挑的婚纱是无肩带设计,胸前深V领的款式,要是赵春漪现在年轻个二十岁穿着还差不多,这把年纪再穿就显得不伦不类,让亲朋好友笑话。
“这款礼服有搭配披肩吗?”高岑扭头问赵春漪。
“要什么披肩,这天又不冷的,这样正合适。”赵春漪拎起包,又瞟眼蒋国平,“国平我们也该走了,今天还有好多事要办。”
高岑显然不赞同,她到底还是好面子,看看蒋国平和几个员工,将赵春漪拉到一边,压低了声音提醒她:“妈,您看那合适吗?前面少了那么大块布料,咱年年结婚时都没穿成这样,回头亲戚看到该说您。”
赵春漪笑着说:“我早上试了几件,还就最合适这个,你蒋叔叔也说好看,我们自己喜欢,就别再费这个神,正好你也不烦心。”
见赵春漪执意要选这件,高岑也不想当着大家的面跟赵春漪起争执,便主动退让说:“那我们问年年的意见,她在奢侈品专柜工作,平时见得多,眼光比我们好。”
高岑对高年年的站队有十分的信心,简直志在必得,笃定高年年会无条件偏向她。她下面两个弟弟妹妹都是自己看大的,她一句话比赵春漪说十句还管用。
当下高岑立刻拨出高年年的号码,却是占线状态。
“应该是在忙。”高岑没把手机拿开,“我等会儿再打。”
半分钟后高岑重新拨过去电话,手机里依旧传来机械女音。
“我打看看。”赵春漪告诉高岑。
谁知刚响了两秒就接通,赵春漪说:“我和你姐在婚纱店呢,我选了件婚纱,你姐不是很喜欢,要不我发你看看?”
赵春漪挂断电话,顺手拍了几张图片发给高年年,不多会儿,高年年发了一大串语音过来。赵春漪没有在意,径自点开消息。年纪大一点的人,耳朵没那么好使,通常手机音量都调得高些,高年年的声音听着几乎像是吼的。
“多大四(事情)啊!我瞧着挺好看的,您就别管她了,整天啰里吧嗦,韶得不得了(话太多),阿是啊(是不是)?”
周围空气骤然凝固了起来。
赵春漪也没想到会是这个情况,她干笑两声,不得不先安抚开始冒火的大女儿:“高岑你看,她这不省心的,肯定在店里受了委屈,拿我们撒气呢,你别跟她计较。”
高岑却瞬间明白过来,她把手机往自己包里一扔,没好气地说:“随您吧,是我犯嫌(惹人讨厌),我跟她有什么好计较,再说我也计较不来,她都把我拉黑了。”
高岑感觉自己太阳穴被高年年狠狠砸了一锤子,砸得她头昏脑胀。她一向自诩为高岁和高年年的半个监护人,高年年上学那会儿,哪次家长会不是自己去的,老师甚至到毕业都没见过赵春漪。这些年她尽心尽力,身兼数职,却被高年年这样对待,难免让人唏嘘。
上午十点,高岑在新街口地下通道转了三圈,迷了路。
新街口这地方是南京有名的商业区,单是地下通道就有二十一个出入口,但高岑方向感不错,这里走过无数遍,本来对她来说是再简单不过的事。
高岑毕竟坚强,半个小时后,她终于成功走出来找到自己的车。
还不如早点去公司,下午还要开会,她心想。
高岑毕业后应聘进去一家展览设计公司,那时候公司也刚起步,十来年的时间她都没有挪过地方,如今主要负责设计部门的工作。
明天开始就是国庆七天假期,大家的心思没怎么放在工作上。办公室里的女人们在讨论着“水光针”、“玻尿酸”,又说起长假要跟男朋友去哪里玩。
这些姑娘们大都比高岑年纪要小几岁,她们谈及的话题高岑插不上话,只能永远保持缄默。她最后一次恋爱还是大学那会儿,除了工作上的接触,平日里见得最多的男人就是自家弟弟高岁。
还好相较于刚毕业那会儿,三十三岁的高岑,在处理工作和家里那几位的事儿上游刃有余许多。显然最近有崩盘的趋势,高岑只能强装镇定。
下午公司例会。
高岑将部门员工辛苦熬了几个通宵的成果提交出来,谁知道老板路季南完全不满意,非但如此,还将稿子说得一文不值。高岑心里不痛快,坐回自己位置上,张嘴就是一句市骂“呆X”。
但凡在南京呆个一年半载的人都知道这话的分量,和口头禅差不多,没什么实际性的攻击意义。路季南皱了下眉,却没有说什么。刚要继续会议,手机响了下,他拿起手机出了会议室,直到下班都没再回公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