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年，高岑因为工作几乎每年都要往返上海一两次。假期还没过去，四号早上七点，路季南已经开着车在和会街等她。现在正逢节假日，高速免费，路上车流量大，因而要早些。
工厂那边，装着两个大型展位材料的货车也和他们差不多时间出发。场馆允许的搭建时间为5月5日到5月7日，每天限制在八小时以内。但考虑到这两个展位的实际情况：工程量大，施工时间偏长，公司一早就和展商方面商量，向主办单位申请提前进场。
这都属于额外成本，且价格高昂，需要由路季南他们公司自己支付，展商只验收成果，不会管这些。提前进场施工与超出规定时间加班收取的费用差不多——每小时近三千块钱。但是优势更明显，提前入场搭建商少，卸货通道畅通，效率自然也高。不过大部分搭建商都不愿意花这笔钱，宁可后面工期紧，来不及再考虑加班的事。
在这点上，高岑是打心眼里佩服路季南的。也许正因为他是建筑专业出身，建筑绘图关系建筑质量，不容许任何差错，且建筑设计师要对自己的设计项目终身负责，因而他平日里行事作风严谨且细致，就算是少赚钱，也要保证展位的搭建质量。
路季南开车，高岑坐在副驾驶位昏昏欲睡，装在包里的手机响了好几声她都没注意，还是路季南喊醒她：“高岑，你手机——”
她迷迷糊糊低头去包里翻找，摸到手机看了眼，一时间却没任何动作，反而不自觉往路季南的方向瞥去。韩旭打来的视频电话。要是换个地方，哪怕就在办公室，她也不会像现在这样顾忌。此时车上就她和路季南两个人，怎么想都免不了局促。
她愣了会儿，最后还是在韩旭挂断前按下接听键。
“这么早就去上海了？”韩旭坐在桌前，从视频中见到高岑，打了个哈欠问她，“吃早饭了吗？”
“中午要到展馆那边，吃了，你呢？”毕竟有路季南这个外人在场，高岑放不开，话也是能简则简。
“我刚下班，打包了碗馄饨带回家吃，一会儿吃完就补觉。”他切换镜头给高岑看。
“这么辛苦。”
“没有办法的事，工作总要完成。”韩旭低头吃口馄饨，笑了下，“你不也是一样，假期还要出差，现在钱难赚，尤其从资本家牙缝里抠点钱更是难上加难——”
韩旭也是话到嘴边就说出来，他不知道，这会儿高岑身边就坐着他口中的“资本家”，否则怎么都不会开这个口。这话高岑实在不好回答，她暗自偏头，还好路季南只顾着开车，压根没管她这里。
“你赶紧吃早饭吧，吃完好好休息，回头再聊。”她不太自在，慌忙结束通话，顺带着将手机调至静音。
高岑侧过脸望向车窗外，有些尴尬，只能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
“假期这两天，工资会按两倍金额发放。”路季南突然冒出句。不用说，这么狭窄密闭的空间，他已然将两人的谈话全听进去了。
高岑略感惆怅，兀自叹口气。她肯定不会说不要，付出劳动，加班费是她应得的，公司规定也一向跟着国家政策走。不过在老板面前，表现得对金钱太过渴望注定是职场大忌。她低低“嗯”声，只想着赶紧将这茬应付过去。
“刚刚打电话的是你男朋友？”路季南又问。
“是的。”
“蛮好。”路季南波澜不惊说了两个字。高岑抿唇没吭声，也不知他这话究竟什么意思，嘲讽吗？听语气不太像。
为避开拥堵路段，路季南没走京沪高速，绕了点路，从沪常高速过去。汽车驶入苏州境内，这里和浙江北部接壤。
“这个高速路口下去，离我们浙江也不远。”路季南今天话有点多。
高岑闻言抬起头，总算不那么沉默，笑起来说：“我知道，湖州吴兴区，靠近苏州吴江，我每年都要来湖州。”
“哦？”
“其实我也算半个浙江人。”高岑道，“我外公外婆他们老家就是湖州的，后来因为我外公工作调动，一家才搬来南京。南浔，你听说过吗？他们就是那儿的人。”
“南浔古镇，和我们乌镇有些像，方言也大差不差，起码可以交流。”路季南接话。
“以前都没听你讲起。”他顿了下，又道，“还真是缘分。”
高岑怔住。这话乍听着似乎怪异得很，但不往深处想就没什么。
她没有细琢磨，摇摇头：“南浔话我是不会讲的。每年回去给我外公外婆上坟，老一辈的亲戚们普通话不太标准，我是连蒙带猜，勉强才能听出来一两句。还是我们南京话好懂。”
雅不雅的倒是其次。当然，如果谁要在高岑面前说南京话难听，她肯定会让对方体会一句地道的南京脏口。
江浙一带人的特征，在高岑和路季南身上都非常明显——他们以市甚至以镇、以村为单位，对自己本地的文化，包括方言，都有着强烈的认同感和自豪感。
“那倒是。”路季南附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