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口的树荫下,一个老汉和老太太正在摘花生,听到动静,立刻过来呵斥了几声。
那些狗子倒也通人性,顿时不叫了,全都温顺地退到一边摇着尾巴。
“你们是干啥的?”
老汉一看两人穿着打扮,不是本地人,就随口问道。
他头发花白,脸晒成古铜色,满脸褶子,典型的山区老农形象。
“大爷,我们是来旅游的,走错路了,顺道来讨杯水喝,可以吗?”白云裳上前说道。
“哎呀,这穷山恶水的,有个啥子好旅游的!讨水喝还不简单,白开水管够的。”
老大爷咧嘴憨厚一笑说道,露出满嘴黄牙,抬手一指树下阴凉,请两人坐下。
树荫下,堆着一人多高的花生秧。
老太太正在忙着摘花生,旁边一溜烟坐着四个孩子。
大的十来岁,小的五六岁,也在有模有样地帮着摘,一看就是留守儿童。
“大娘,你们这叫什么村啊,风景简直就像画一样,住着一定很舒心吧。”
白云裳顺手拽过一棵花生秧,一边摘着,一边随意攀谈起来。
“这是北河村周家湾,全湾都姓周。”
“咱们这景色好有啥用呢?你们城里人看着美,但是对我们来说,就是活受罪,又不能吃不能喝的,交通不便,买个东西要走十多里,小孩上学都要翻山涉水。”
“就说村口那条路,一下雨就成了水塘,半年前冲毁了,到现在没人管没人问,村里年轻人最大愿望,就是离开这个穷地方……”
老太太手掌磨得满是黢黑的老茧,一边飞快地摘花生,随口说道。白云裳听了神色微微一动,拿着花生秧的纤纤玉手沾满了黑泥土。
周老汉从屋里提来一个开水瓶,笑着说道:“姑娘,你还是不要摘了,弄脏你的手和衣服。”
白云裳也笑道:“没关系的,帮你们摘一个少一个吗。”
老太太打量着两人,说道:“你们是夫妻吧,真是金童玉女,龙凤配鸳鸯,看着就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白云裳脸颊微微一红,没有开口解释。
赵行健也是嘴角一咧,顺手接过开水瓶,拿起白云裳的杯子倒满开水。
“这四个孩子都是你孙子孙女吧,都上学了吗?”
赵行健问道。
“大孙女今年十三,小学毕业就没上学了。”
“最小的上幼儿园,那两个半大的,一个二年级,一个三年级。”
老太太回答。
白云裳听了顿时吃了一惊,目光落在那个最大的女孩身上。
十三岁就辍学,这只有在电视上发生的情节,居然就在眼前,还在自己的辖区?
就连赵行健也是眉头一皱,这是2007年,居然还有未成年辍学的事发生,真是不下基层不知道,一下吓一跳!
“为啥不继续上啊,十三岁的孩子能干啥?”
白云裳不动声色地问道。
“孩子他爹打工去了,丢给我们老两口照顾着,乡中学离这里有二三十里的山路,实在不方便。”
“去年,孩子他爹不走运,在工地摔断了腰,花了七八万,现在干不了重活,挣不来钱,又欠了一屁股债,孩子他妈就跟野男人跑了……”
“唉,四个孩子,开支太大了,再说女娃上学也没啥用,就在家里帮着照顾弟弟妹妹,养养鸡鸭,帮衬一下家务……”
周老汉黯然神伤地说道,话虽然愚昧,但是实际困难也摆在眼前。
说话之间,那女孩眼圈已经泛红,忍不住抹眼泪。
白云裳听了心头一下像吊了个大秤砣。
“大爷,你家里有几亩地啊,一年大概能收入多少钱?”
周老汉叹了一口说道:
“咱们这山区,田地本来就少,三亩多田,全种水稻亩产一千多斤,折算市价就三四千块钱。”
“去掉化肥、农药、种子等,忙了一大年,最多落下一两千块算好的了。”
“家里七八张嘴,够啥呢?所以,村里的年轻人拼死拼活都要出去打工,留下老人种田、带孩子……”
白云裳听了又眉头紧皱,扭头看向赵行健,有点难以置信:农村种田收入这么低吗?
赵行健点点头,这就是农村真实情况!
白云裳大都市长大,对农村底层真实情况缺乏本质的了解,对下面报上来冰冷的‘贫困’数字毫无感觉。
但是在这一刻,那些数字直接形象化了,让她感到堵得慌!
白云裳站起身,走到那小女孩跟前,见她面黄肌肉,头发蜡黄,显然是营养不良。
就摸了摸她的头,轻声问道:“你叫什么名字,想不想继续上学?”
那女孩摇头说道:“我叫周思雨,不想上学。”
“为什么啊?”
“我想给家里省点钱,这样爸爸就能在工地上少干一点活……”
周思雨低下头,扑闪着乌溜溜的大眼睛,充满忧郁和胆怯地说道。
白云裳顿时内心一颤。
赵行健内心也是一阵刺痛,多懂事的孩子啊!
“大爷,大妈,不打扰了,谢谢你的开水。”
白云裳扫了一眼腕表,站起身说道。
周老汉憨笑道:“水又不值钱。”
紧接着,白云裳和赵行健两人继续往村里走去,时间还早,也好多走访几户。
“行健,周思雨那个孩子,我想亲自资助,让她完成学业。”
那双忧郁和胆怯的大眼睛,深深触动她的情绪,难以平静。
“云裳,解决这个问题,完全可以压实县乡两级政府、民政、教育、妇联等部门的责任,成立专项救助资金,再发动社会人士和干部捐资、结对帮扶。”
“这个女孩子,你如果不放心,亲自结对帮扶当然更好。”
赵行健理解她的心情,以前她坐在省直机关高门大院内,第一次下基层,见到这种人间疾苦,内心大受触动,是必然的。
白云裳点点头表示赞成,回去以后她打算完善这项制度。
两人来到第二家,只见三间土坯瓦房,墙体斑驳,有的地方已经出现裂缝,有好几处还用柱子支撑着。
门口用石头围着一个猪圈,里面拴着一头半大的猪仔,听到声音,就一骨碌爬起来,哐哐顶着圈门要食。
房门已经落锁,主人显然不在家。
“哈哈,嘻嘻,强儿,你终于回来了,这么多年可想死娘了……”
两人正打算转身离开,突然身后冷不丁地传来一阵凉飕飕的声音,吓得两人毛骨悚然。
扭头一看,只见窗户后面站着一个女人。
披头散发的,看不出年龄,衣服肮脏,怀里还抱着一个布娃娃,布娃娃已经黢黑破烂不堪,看不出原来的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