讣告,在民间又被称为“报死书”。
专门指死者的家人向亲朋好友或者死者生前单位报告丧事所用的应用文体。
我爷爷叫张鼎一,他就是写讣告的。
犹记得我还小的时候,每逢城里有些家底地位的人去世,家属都会来找我爷写一份讣告留作通报。
据说当年南京政府都来过人,拿着三块大洋让我爷写一封,却被他给拒绝了。
他老人家干了一辈子这个,奶奶却也嫌弃了一辈子。
记得那年爷爷大限将至身体一天不如一天,有天晚上他单独把我叫到床前给了我一封信和一个缀白花的红绣包。
说是等他死了之后找棵大树在树根下把这张纸烧了。
至于绣包,留在身上即可。
此外爷爷还给了我一本他亲手撰写的书,叮嘱我务必学会、背会、吃透了,不得有任何的闪失。
书名叫《并活》,但与其说这是一本书倒不如说是一本志怪题材的打油诗集。
其中一首首生动有趣却不含多少文化水准的诗记录了形形色色的“怪物”,读起来非常有意思。
可就在我得到这些东西后的第三天,爷爷撒手西去了。
参加完葬礼我瞒着家人偷偷在坟地附近找了一颗歪七扭八的大树,把爷爷交给我的那封信一把火烧得干干净净。
其实那是一张我爷爷亲手写的讣告,而且是我本人的讣告…
自那以后没多久我就搬了家,跟随父母和奶奶南下来到南京城里,继续着自己的生活。
随着对那本书的研读,我也深刻的明白了爷爷让我烧掉讣告的真正含义。
那张讣告被烧掉之后就代表着我在阳间的肉身已经“死”去,因此也就能看见一般人看不到的东西了。
这天刚过中午,我吃完午饭在院子里顶着火辣的太阳跟刘师傅学习打家具。
四十二岁的刘师傅拿着刨子熟练又潇洒的平着木板,古铜色的精壮躯体上汗水带着木屑往下淌。
我估摸着世间真男人恐怕就是他这样的吧。
“你小子长的有模有样也识不少字,好好的学什么打家具?”师傅叼着哈德门吹飞了烟灰说道。
其实我也不知道,我爸妈都希望我好好学习将来能当个医生或者律师,再不济进报社做个记者。
可我偏偏就是对学习没什么兴趣,早早就想着出来工作赚钱。
我们正聊着,门外一个穿着青底白花旗袍的漂亮女人急匆匆走来,到我面前一撩裙摆就跪下了。
“爸…爸爸…求您一定要救救我…”
我师傅都傻了,看了看女人旗袍衩子里的大白腿又看了看我,半晌才说,“我就说你小子不简单,没想到你这么不简单。”
我也搞不清楚发生什么事情,只能上去先把女人扶起来。
这女的估摸着比我稍大一些约莫二十岁出头,长的漂亮身材窈窕,舞厅估计都很少能有这样的。
“你怎么了…是不是认错人了…”我问道。
女人用力摇头,“我爹说张九方在家具行做学徒,而且脖子上有颗封侯痣,我绝对不可能找错!”
我下意识摸了摸喉结上那颗痣,彻底糊涂了。
我支支吾吾不知道怎么接话,她便兀自往下说,“我叫柳白灵,我爸曾经见过你爷爷张鼎一。你爷爷说了家里要是出了什么难对付的事就找他,找不到就找你。”
合着我爷去世之前就已经把我的工作给安排好了?
这番话我还没消化完,柳白灵又说道:“我爹生了怪病,哪儿都治不好。如今快不行了他就让我来找你,具体的能不能到我家再说?求你了!”
我为难地看向师傅,他却冲我摆摆手,“去吧,忙完了回家歇歇。明天早点来,要出货。”
应了一声,我稀里糊涂的就跟柳白灵出去了。
这女的很显然知道我和我爷爷的事情,而且他爸好像和我爷爷还是旧识,所以于情于理我似乎都得去一趟比较好。
出了门柳白灵扭着一把腰肢在前面走的很急,我足足跟了十分钟终于忍不住问她,“我们走去吗?你家在那里啊?”
柳白灵回过头,小脸红彤彤的,“在绥远路…”
绥远路?!
这也太他娘的远了!
凭两条肉腿最起码也要走一个小时,等到了人都没了!
“我们找一辆车去吧,你爸不是身体不太好吗?咱们就快一点,别耽误病情了。”
环顾一圈,路对面正好有一辆马车在卸货,我刚想过去柳白灵一把拉住了我的手臂,嘴里蚊子哼一般说了句,“我没钱…”
“那你是硬走过来的?!”
她红着脸又点点头,两只白皙的手在平坦的小腹前尴尬地搓弄着手指头。
“没事儿,我来付吧。”
叫来马车说好了价,总算是上了车。
可坐在马车上我的内心却和屁股底下这两个车轮一样颠簸忐忑。
因为我根本就不会治病,只是惦记着柳白灵的爸爸是我爷爷的旧识才下定决心来看看。
如今冷静下来我甚至害怕因为我而耽误了病情,最终导致柳白灵失去了自己的父亲,心中便不由得打起了退堂鼓。
大马逐渐提速,小风迎面吹来。
柳白灵散开发髻任长发随风飘荡,那旗袍下摆也像是风中旗帜,时不时慷慨的露出一小截雪白的脚踝,着实令我有些痴醉。
柳白灵余光瞧见了我无礼的痴态,只红着脸缩了缩脚,我也狼狈地收回了眼神。
不久之后到了地方下了马车,柳白灵指了沿街一座两层小洋房给我看,我这才发现身边这人居然是个大户人家的千金。
“你家够气派的啊!”我由衷的赞叹。
柳白灵表情暗淡没说什么,拿出钥匙准备开门才发现大门竟然没有锁。
她一脸惊慌,我也意识到她这幅模样肯定是离开时自己确实锁了门,莫非有谁趁她离开偷偷闯进家里了?
我鼓起勇气带头进了门,柳白灵指引着我来到二楼。
走廊尽头的那间房门大开着,里面传来了清晰的争吵声,我们赶紧走了过去。
可来到门口刚往里看一眼我顿时就傻了。
床上正躺着一个无比虚弱的男人,他那冒着青筋的脖子竟然比脑袋还要粗,就好像喉咙里塞着一个什么东西。
他仰面朝天嘴巴长得老大嘴角还在往外流淌着黄的白浓汁,口腔里隐约能看到一个麻麻赖赖布满了小孔的肉球。
就在看到他的一刹那,我的脑子里就不由自主的过了一遍爷爷写的那本打油诗集。
与此同时一个叫“瘿子”的妖怪瞬间浮现在了我的脑海里。
若确实是它,那么这个病我还真能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