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逸离开了池塘，开始走访。
整整一天时间，他走遍了当年与程国栋相识的人。
从十几人口中零散的记忆、评价和过往的点滴，拼凑出程国栋为人处世的轮廓。
最后得出一个结论：
有担当、有干劲、人品端正、性格温和、勤恳踏实……公认的好人！
林逸差点一口气，没喘上来。
不是，这不就是模板级的正派人物设定？
这样一个人，怎么会走上犯罪的路？
妹妹重病、女友怀孕、经济压力也不小，从现实角度看，全都是负重前行的理由。
那犯罪的动机呢？
等等，我钻牛角尖了，脑子短路了……
林逸用力晃了晃脑袋，试图把思绪重新理顺。
再沿着程国栋这条线查下去，基本已无突破可能。
现在该从哪里切入？
三年前的绑架案，究竟牵涉了哪些人？
程国栋、女佣人、卢星宇、罗玉、程蓉、陆秀红？
没错，这六人全都卷入其中，其中两人早已身亡。
按照刑事案件的逻辑：谁获益最大，谁的嫌疑就最高。
这场案子，谁是真正的受益者？
程蓉与陆秀红！
程蓉先不说，抑郁症缠身，一心只想为哥哥报仇，坚信程国栋是他杀。
暂且不论她是否曾指使程国栋作案，单说当时她卧病在床，对外界信息一无所知，根本不可能策划一起绑架案。
陆秀红呢？
警方已对她做过详细调查，完全没有作案动机和能力。
认识她的人，无一不评价她胆小怕事、温柔善良。
林逸甚至亲自在远处，观察过陆秀红。
一举一动毫无破绽，没有任何可疑之处。
两个人死了，两个人可以排除。
剩下的，就只有卢星宇和罗玉这对夫妻。
他们恰恰是案件中，最明确的受害者。
林逸还曾与卢星宇见过两次面。
虽然对方身上有些细节，让他隐隐觉得不对劲。
但要说参与绑架案，根本站不住脚。
怎么个参与法？
难不成是他雇程国栋绑自己老婆，再勒索自己？
天哪，得是多离谱的脑子，才能策划出这种自杀式操作？
至于罗玉……先别说她患有自闭症。
谁能想象，一个人会雇人来绑架自己？
更何况，她和程国栋压根不认识。
如果真认识，程国栋也不会绑错人。
也就是说，这起案件里，竟然连一个明确的受益人都没有？
见鬼了！
不，是真见鬼了！
一起刑事案件，居然找不到利益驱动方，合理吗？
没人是傻子，趋利避害是本能。
既无好处，还可能搭上性命，正常人会去做这种事？
林逸心头火起。
本想以普通人的方式抽丝剥茧，结果却被现实玩了一把？
不装了，我摊牌了。
林逸决定开启挂逼模式。
“师傅，你都一天没吃饭了。”
赵高笑嘻嘻地端来一份快餐，轻轻放在林逸面前。
林逸确实饿了，夹起筷子吃了两口，目光却落在赵高身上。
这小子忙前忙后，像极了贴身佣人。
林逸无奈一笑，正准备继续吃饭。
忽然，笑容僵在脸上。
他缓缓转过头，死死盯住赵高。
佣人？
“师傅，你干嘛这么看着我？”
赵高后退半步，下意识抱住自己，“你不会是……想干什么吧？”
“滚！”
林逸回过神，笑骂一句，“赶紧去查三年前，那起绑架案的女佣人！”
赵高一愣，收起嬉皮笑脸。
查女佣人？受害者？
查她干嘛……赵高满脑子问号。
但师傅的命令，从不含糊。
目送着赵高离开，林逸一边咀嚼着饭菜，思绪飞速运转。
按常理，受害者应该是最清白的吧？
可事情，真的这么简单吗？
活人作恶见得多了，死人害人，林逸也见过。
有个女人为陷害前夫，自导自演命案，亲手把自己“杀死”，只为拉前夫陪葬。
三年前，警方只对女佣人做了初步调查，并未深挖。
这很常见！
就连林逸和特侦小队，也因她是受害者，下意识忽略了她。
难道，这起绑架案，幕后策划者竟是她？
逻辑上几乎不可能。
那查什么？
这位女佣人，看起来是最无辜的。
飞来横祸，毫无关联，纯粹是被卷入的替死鬼。
倒霉到这种地步，说是无妄之灾都轻了。
但是……林逸忽然想起卷宗里，尸检报告中的一句话。
女佣人尸骸颈椎断裂，疑似被强力折断，极可能为他杀。
初步推断为程国栋所为。
尸检结论显示，程国栋驾车冲入池塘前，女佣人已确认死亡！
若真是程国栋杀了她，动机何在？
林逸想查的，正是他们之间是否存在过往恩怨。
而要查清楚恩怨，就必须先挖出女佣人完整的人生轨迹。
两个小时后，赵高一脸怪异地拿着平板电脑，递到林逸面前。
“怎么了？”
林逸皱眉。
“师傅，你先看看这个。”
赵高嘴角抽搐，指尖点了点屏幕。
这小子又搞什么名堂……
林逸撇嘴，接过平板扫了一眼。
只看了几秒，整个人瞬间凝固。
何霜，32岁（死亡时），岩城市人……
高中因怀孕辍学，堕胎后混迹社会，有四次犯罪记录。
伤害他人、非法拘禁、敲诈勒索、卖淫！
病史：吸毒史、性病史、累计五次堕胎……
职业经历：服务生、网吧前台、洗浴中心前台、卖淫女……保姆！
平板落回桌面的那一刻，林逸的表情彻底崩了。
我靠，这什么来头？
这种人居然去当保姆？
你敢信？
林逸倒不是不信人能回头是岸，可这转变也未免太猛了点儿？
前脚还是个让人闻风丧胆的角色，后脚就系上围裙照看孩子？
而且，还刚好进了富贵人家的门？
真当有钱人家门槛是摆设，谁都能混进去？
林逸微微眯起眼，瞳孔收缩了一瞬。
事情不对劲！
林逸望着身旁，神情异样的赵高。
连徒弟这种刑侦新手，都能察觉出蹊跷。
他又怎会毫无察觉？
第三次踏入医院，林逸再度见到卢星宇。
对方神色如常，仿佛早已预料他会再次登门。
不等卢星宇开口，他的妻子罗玉便默默起身离开。
病房里，只剩下两人对坐。
“你家那个保姆，是怎么进来的？”
林逸没有寒暄，直击要害。
“不是我找的。”
卢星宇面色沉静，轻轻摇头，“四年前，是我妻子选的。”
“嗯？”
林逸眉峰微动，“你妻子？”
一个患有自闭症、极少与外人接触的女人，怎么可能主动去请保姆？
卢星宇点头，“算是报恩吧。”
“报恩？”
林逸皱眉，“什么意思？”
“我妻子平时不出门，但四年前有天，是我疏忽了，家里没了卫生巾。”
卢星宇苦笑了一下，“偏偏那天她来了月经，只好独自出门去附近超市。”
“回来的路上，有个遛狗的人牵着一只没拴绳的大型犬，那狗突然发狂，朝我妻子扑过去……”
“我妻子吓瘫了，是何霜冲出来护住了她。”
“为了感谢何霜，我们请她吃饭。”
“饭桌上，她接了个电话，说是正找保姆的工作……”
“我妻子心软，悄悄朝我使眼色。”
“那时我也觉得，妻子一个人在家太孤单，有个伴也好。”
“我就问何霜，愿不愿意来我家做保姆。”
“她很高兴地答应了，后来也就成了我们家的人。”
“不过……她确实不怎么勤快。”
“但只要我妻子觉得安心，我也就不再计较。”
“她能进这个家门，说到底，是为了报答她救我妻子那次。”
原来是因救命之恩……
林逸低头思索。
出于感激，请何霜来做保姆，陪护妻子填补孤独。
逻辑上似乎无懈可击，可真的毫无破绽吗？
不！
一个在商场沉浮多年的人，心机深浅自知。
哪怕心存善念，雇佣一个贴身照顾妻子的人，真会不做任何背景核查？
不了解根底，就敢将这样一个人长期留在枕边？
“何霜的过往，你清楚多少？”
林逸冷眼扫向卢星宇。
“我……”
卢星宇轻叹一口气，缓缓点头，“我知道，我也让人查过，背景确实不好。”
“但我妻子喜欢她，我也暗中观察过一段时间。”
“何霜除了懒些，倒没发现其他恶习。”
“时间久了，也就渐渐放心了。”
林逸嘴角浮起一丝似笑非笑的弧度，目光穿透卢星宇，仿佛落在极远处的虚空中。
放心？
在这道目光的压迫下，卢星宇第一次垂下了眼帘。
呵呵……
林逸笑了，“都是成年人，说这些连牙都不带咬的废话，有意思吗？你到底在隐瞒什么？”
“呃。”
卢星宇一怔，“我没说谎。”
“我知道，三次见面，你的确没撒谎，我也能分辨真假。”
林逸敛去笑意，“可有时候，真话也能变成谎言。”
“我们管这种话术，叫误导。”
“而误导，本身就是一种变相的欺骗！”
卢星宇顿时沉默了，这也是他头一次，在林逸面前陷入沉默。
林逸冷眼逼视，“你到底在藏什么？”
“我没有隐瞒。”
卢星宇依旧平静，摇头反驳，“你问的每句话，我都如实回答。”
“警官，你该不会是怀疑我有问题吧？”
“不，你身上没破绽。”
林逸目光如冰，“但我发现了，一个极古怪的现象。”
卢星宇低声问道，“什么？”
“你似乎在刻意引导我，让我怀疑你，让我觉得你有问题。”
林逸冷笑，“是吗？”
卢星宇再次沉默。
“我始终相信一个道理。”
林逸声音低沉，“这世上，没有完美的犯罪！”
“只要卷入案件，不到真相揭晓那一刻，哪怕最无辜的人，也可能是凶手。”
“就连受害者，在某个时间点，也可能正是幕后真凶。”
“你说，这个道理，有问题吗？”
卢星宇依旧平静，目光凝视着林逸，仿佛想从那双眼睛里窥见一丝波动。
他失败了。
那双眼中没有情绪，只有两柄冰冷、锐利、足以将人剖开撕碎的刀！
“人在做大事前，总会用一些精神上的信念，来给自己壮胆。”
“而你，很擅长这个。”
林逸盯住他的瞳孔，“从第一次见面，我就觉得你眼神坦荡。”
“当时我还想，这人应该不简单。”
“后来我查了你，发现你确实行善积德，口碑极好。”
“再后来，我发现你面对警察时，毫无闪避。”
“那时我还以为，只有问心无愧的人，才会有这般坚定。”
“可现在，我明白了。”
林逸冷笑着，“你不只是在掩饰什么，你根本参与了什么。”
“最出乎我意料的是，破绽竟然出在那个女佣身上！”
卢星宇神情依旧如常，但他的瞳孔，在刹那间剧烈收缩。
那一瞬的颤动，全被林逸收入眼底。
正是这细微的变化，让林逸的眼神变得复杂。
脑海中，一个大胆的念头骤然成型。
“告诉我——”
林逸的声音冷得如同寒夜霜刃，“程国栋，真的绑错人了吗？”
“还是说……他从一开始要绑的，就是何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