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William真是个那么好打发的人,她也就不会头疼了。
第二次见William,是在三天后的酒吧里。说起来,那晚短短一个小时之内,倒是发生了很多戏剧性的故事。
再说那Justin,有一次晚上回来喝得醉醺醺走错了房门,小如的房门又恰巧没锁,他就那么歪歪斜斜倒在了她的床上,差点没把她吓出神经病来!
小如打开灯发现是Justin,怒火上来,将他从床上一脚踹下去。Justin在地毯上滚了几圈,不痛不痒,竟然睡死了过去。
Justin一身酒味加汗味,熏得小如直想昏过去,断然不能把他放在她房里一个晚上。Justin个头跟江森差不多,但比江森还要壮些,柔弱的小如姑娘如何能搬动他这座大山?
但是搬不动,还拖得动。
小如费了吃奶的劲,将Justin拖到他的房里,这个过程中,Justin的身体在几个拐弯处撞了若干次墙壁,进出两扇门时又在门框处搁了若干部位,外加脑袋多次被用力地摔到地上……Justin是个好孩子,即便受了这样的对待,他也只是嘴里嚷嚷了几句,又睡了过去。
小如把他拖进房的时候,她的身上已经出了一层汗。她坐在地上,气喘如牛。
要将Justin搬上床那是不可能了,善良体贴的小如同学怕他半夜冷到,还将他的被子从床上拉下来给他盖身上,这才关了灯回自己房了。
第二天Justin醒过来自然不记得昨晚的境遇,只是在吃早饭的时候抱怨说不知道昨天晚上撞到了哪里,全身都痛,后脑勺上还起了老大一个包。
江森拿着刚烤好的土司给他,顺手在他脑袋上摸了一把,说:“哎,真的。”
此时小如恰巧从楼梯上走下来,听见了他们的对话,立刻指着Justin,高声说:“鬼压床!绝对是鬼压床!”
“……”江森默,Justin一脸懵懂。
“嘿嘿。”小如摸摸脑袋,讪笑,心虚得紧。
再说那晚,Justin跟几个朋友约了去酒吧,刚好小如听见他打完电话,就嚷着要一起去。她来洛杉矶那么久了,还没涉足过酒吧呢。
江森深知她那点见不得人的酒品,自然不能放任她一个人胡来。
小如坐在沙发里,两眼直愣愣地看着舞池里跳贴身热舞的男男女女,其实跟国内也没差很多。她收回视线,低头喝了口啤酒。
江森老妈子本来是坚持不让她喝酒的,但在Justin那群闹得很凶的朋友的戏谑和小如目光闪亮亮的祈求下,只好松口让她喝啤酒。
关于小如和江森异常亲密,异常和谐的关系,Justin已经见怪不怪了,但他的朋友们可想不明白,都当小如是江森的女朋友。后来小如解释说不是他们不是情侣关系的时候,大伙皆吃了一惊,然后立刻有几个男生表示对小如有好感,还让小如在他们之间选择今晚的伴侣!亏江森反应快,立即就说她今晚的伴侣是他!于是其他人唏嘘一片,对小如有意思的那几个放弃了念想,又相互调笑起来。
美国人很能闹,他们是想到什么就说什么的简单物种,说话的时候表情夸张,还喜欢借助肢体动作表达他们的情绪。
小如这会儿还处在懵懂状态,她开始以为选择伴侣就是选一起跳舞的舞伴,还一个劲摇头说她不会跳舞,后来江森强调完自己的伴侣权后,才凑到她耳边解释说,他们指的想性伴侣。
如此,小如方领悟。脸红了一会,又唉声叹气感叹了一番,让江森觉得分外好笑。
等跳舞的人回来,大家围坐在一起玩了个游戏。
那个游戏叫做:never have I ever done something(我从来没做过什么事)。具体游戏规则是一圈人轮流说:“never have I ever done something”。比如:“never have I ever played football(我从没踢过足球)”,然后在场的踢过足球的人,就要喝一口酒。
规则听起来很弱智,但实际上操作起来,说的something可不会是踢足球之类无关痛痒的事。这个游戏实质是一个高度隐私大揭秘,性质有点像国内的“真心话大冒险”里的真心话。所以,一开场,小如就被吓傻了。
第一个开始的是刚才吵着要小如挑他做“伴侣”的Justin的某位朋友之一。他说的是……在公共场合……。
小如每次的反应都呆若木鸡,这根本就是她无法参与的啊……江森靠沙发上歪着头对她直笑,低声说:“宝贝,你和他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现在明白了吧?”
小如嘴角抽了一下,斜眼觑他,“你呢?”
江森挑了挑眉,似笑非笑说:“你不是知道了么。”
“你十五岁是跟谁?”小如忽然来了劲,这个八卦可是她忍了很久一直想扒没扒到的!
“隐私。”江森一根手指戳在她的脸上,将她推开。嗯,脸上皮肤保养得不错,弹性很好。
“咱姐妹说什么隐私啊,太见外了不是?作为交换我也告诉你啊!”
江森翻了个白眼,“你不说我也知道!”
“知道什么呀,你不知道我多痛苦!”小如的小脸都皱了起来。
小如暧昧地又贴近了一点,笑得像个媒婆,“你有过几个……呃……我是说,有过几个女朋友?”
江森玩着手中的酒杯,笑得很是迷离,“嘿嘿,想知道啊,就不告诉你!”
小如忽然想到一个问题,“可是我怎么就没见你的女朋友啊?”
江森瞥了她一眼,有些支吾:“哦,是么……嗯……高中时候你跟我都不在一个城市,当然没见过了。”
“后来到美国以后,有过女朋友吗?”小如问。
江森见她表情那么严肃,兀自笑了起来,“如果我说没有,你是不是真要怀疑我不正常了?”
“不是。”小如直视着他的眼睛,没有笑,“我只会告诉你,忘了她吧。”
江森一愣,马上想到,小如说的“她”,是指秦紫。
到现在,小如还一直以为他心底的人是秦紫——那个同他有血亲的表姐。当初他为了混淆视听,确实说了自己喜欢秦紫,可这么多年了,小如还一直以为他从国内跑美国来读书是为了逃避对秦紫的这段不伦之恋。让他说什么好?能说是因为你小如么?因为你小如是我哥的人,所以我追求不得啊……
追不得,也放不开。
江森望着舞池里疯狂扭动的男女,说:“小如,如果有一天,你知道自己不能够去爱秦然了,你会忘记他吗?”
“……不会。”
江森点点头。他曾经尝试过的,来美国就是为了忘记,可后来发现,爱情就他妈是毒药,越是挣扎,中毒越快,死得越干净。
他说:“是啊,我也不能忘。所以做人还是诚实点的好,既然不能忘记,又何必强求?那样不是更加痛苦?”
“我希望你快乐。”小如拍拍他的肩。
江森回头对她笑,“我现在很快乐。小如,爱一个人不一定需要得到回报,得不到回报,也并不代表会不快乐。即便是苦楚,承受它的时候,也是快乐的。”
小如觉得江森这大老粗很少有表现出文艺气质的时候。她靠过去,抱着他的腰,鳄鱼泪掉了那么两三滴出来,有些哽咽地说:“别这样,我心疼你。”
他抬手,很轻很轻地抚摸她的发,浅浅地笑。
我心疼你。
他知道,那个心疼,与爱情无关。
可他的心跳依然失控了。
那么多年,这份悸动仿佛从来没减少过,甚至在思念的折磨里不断累积。这是一条不归路,他踏上去的时候自己还没有发现,等他发现了,就已经无法回头了。
正如秦然所说: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隔壁桌传来一阵喧哗,即便是如此感伤的时刻,小如的眼神还是不由自主向那边溜了过去——可见她八卦的性子有多么深入骨髓!
隔壁似乎也在玩什么游戏,小如瞄过去的时候刚好看到一个男人搂着一个女人在接吻。真是……他们不害臊,她看着还害臊呢。
这年头的年轻人啊……
小如尚在感叹,那边已经吻完了,两人一分开,小如便惊愕地发现,刚才被吻的那个女人,竟然是Andrew小朋友的小女朋友!
哦,不,或者说,是前女朋友。
当时小如不确定他俩是否分手成功,但现在看来,应该已经分手了。联系她两次见到那个女生的情景,可以推测以下过程:那姑娘喜欢出来玩,Andrew小朋友不喜欢她出来玩,然后两人因此起了矛盾。Andrew是很喜欢这姑娘的,这姑娘也不能说真对Andrew无情。
不知道Andrew的女朋友是不是也是处于这样状态,但小如想想Andrew的样子,确实不像是一个能说好话的孩子。
可显然那姑娘的眼光实在不咋地,对方那洋人,毛发很多,整个人感觉毛茸茸的。长相不能说难看吧,但在未来二十年里可能会长成猩猩大叔模样,跟可爱的Andrew小朋友比起来,差远矣。
然而,Andrew是Crazy House里年纪最小的一个,本科大二,这样的男孩子跟成熟男人比起来,实在是一点竞争力都没有,或许就此,才会被人抢了女朋友。
小如把那女生指给江森看,然后又将前后因果种种陈述给他听。江森听罢,不置可否地笑了笑,说:“都是成年人了,对自己的选择负责就好了。无论结果如何,快乐是自己的,痛苦也只有自己能承受。”
小如伸了个懒腰,眼角余光扫到门口走进来的两个人,一个是风情万种的Florence,另一个,正是William。
有些人天生就有着让人无法忽视的气质,再低调,也能给人一种强烈的存在感。比如William。
Florence和William在角落里坐下,似乎没看到他们,小如也不想他发现,便回过头,看着他们那桌人继续玩游戏。江森揽着她的肩不让旁边的人碰到她,动作比平时亲昵不说,竟然还温顺地喂她吃水果!小如有点受宠若惊,平时她让他削个苹果皮两人都能吵上一会的……小如两眼灼灼地望着江森,想从他浅笑的眼中看到些阴谋的味道,无果。
大约喝多了人都会变性吧。
过了会儿,她有点想上厕所,才站起来,江森就问她:“要我陪你去吗?”
小如被他的热情吓得不轻,赶紧摇头,说:“我又不是孩子,今天才喝了两口啤酒,没事的。”
从大厅到厕所,要拐过一条走廊,走廊不能说很长,却也不短。
等她从厕所里出来的时候,就看到William正背靠在对面的墙上抽烟。
她看到他的时候愣了一下,但他看到她却一点不惊讶。
显然他早就注意到她了。
William靠在墙上,脸微微抬起,湛蓝的双眼微微眯着,毫不掩饰地凝视着她,香烟的烟雾缭绕起来,令人看得不那么真切。他的身高要比她高出许多,以这样的姿态和神情,颇令小如觉得不舒服。
“呵呵,你果然长着翅膀……”小如干笑,很想赶紧逃走,但在他那样的眼神注视下,又有点迈不开脚步。
他没说话,依然只是看着她,却是没笑。小如记得她见到William的每一次,他都在笑,仿佛什么烦恼都没有。
而如今那双蓝宝石般的眼睛里仿佛有冰凉的星光积聚。
小如被他看得心慌,暗自咒了一句,低下头说:“我先走了,有朋友在等我……”
William没回话,小如便脚底抹油想溜!还没踏出两步,她就被他很大力地拉住,并被反手推到墙上。他压了下来,盯着她,近在咫尺。
他的手就撑在她的耳朵上方,指尖还架着那支烟。他的气息喷在她的脸上,混合着烟和酒的味道。
“Ruby。”他低下头,在她耳畔那样低低地一声叫唤,小如立即心跳加剧,心中仿佛有什么东西在挠,又酥又痒,身体都绷紧了。
她在心里暗自哀嚎,William的杀伤力本来就够强了,加上这样令人骨头都快软掉的声音,可要她如何是好……
小如双手抵在他的胸前,将他推开一些,保持风度地笑道:“William,你醉了。”
William终于笑起来,那么近的距离,却看不清他眼中的波澜。
他的手指轻轻划过她的脸颊,下颚,慢慢向下,移到锁骨处。
大约是William的眼神有些骇人,她竟没敢动,心里默默数着数,如果他十秒内不放开,她就大叫非礼!
William用食指和拇指指捏起她沾在颈处的一根头发,拿到她眼前,笑意很深,“头发掉了。”
“……”小如抽搐,拿根头发也要这样调情么?
“你身上很香。”William又说,眼睛直勾勾地望着她,手指绕着那根黑发,竟然放在唇边亲吻!
小如面瘫了……
“William,我想,我该说的都跟你说清楚了。”至少她自以为是说清楚了。
“你说什么了?”William懒懒地问。
小如翻了个白眼,其实死缠烂打的男人是很无耻的,但William的个人魅力战胜了普遍状态下的无耻感,也没那么让她讨厌,只有那么一小点儿麻烦。
大约小如的眼神太过幽怨,William看着她忽然大笑起来,伸出一根手指戳戳她粉嫩的脸蛋,说:“你的脸,果然好软。”
小如“啪”地一声把他的手打掉,狠狠瞪了一眼。他是不是在说她的脸圆?最近她确实有长胖的趋势,脸上的肉似乎也多了起来。
“如果你是在赞美的话,谢谢了。”小如没好气地说,“没事我走了。”
这次她还没迈步走呢,William就拉住了她的手,叹了口气,放低声说:“我只是想跟你说说话。”
小如甩开他的手,冷笑道:“下次想跟我说话,请不要用这样的方式和姿态。”
“Ruby……”William看起来有些委屈,又是一声叫唤,听得小如的小心肝啊,一阵躁动!她在内心深处再次哀嚎一下,自制力啊自制力!
她面对他站直了,严肃并正义凛然地说:“William,你的游戏我不喜欢,不是每个女生都喜欢跟你玩暧昧的。我有喜欢的人了,如果你想跟我做朋友,那么尊重我,否则,就别来找我了。”
小如虽没有多强的道德观,可是也有她自己的原则,这个原则便是底线。
William怔了下,就这样看着她。小如轻轻扯了扯嘴角,潇洒地甩手离去。
William对着她的背影,拎起那根乌黑的头发,挑了挑眉。
“William,我不喜欢你的游戏。William,我有喜欢的人了,如果你想跟我做朋友,就尊重我,否则,就别来找我了。”
这已经是第二个跟他说这些话的人了。
惊人的相似。
他手一松,小如那根的头发就软软地飘下,落在黑色的大理石地板上,几乎不可见。
William扯了扯嘴交,轻笑一声,吹了吹额前的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