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谢玄之的适应能力足够强。多吃了几次，他也就慢慢习惯了起来。
“梁京没有这样滋味的食物，我来都是适应了整整七天才吃得惯那么重的香料味，没想到谢宰还蛮有天赋的。”
谢玄之无奈苦笑。
“其实……陈郡的食物某也吃不大习惯。身边总带着梁京的厨子，偷偷摸摸地开小灶，一旦被陈郡的长老人瞧见，就会来训某。说某目无宗法，只惦念口腹之欲，无法为宗族之表率。某看他们倒是吃的津津有味，口腹之欲大为满足。”
难得，听到谢玄之这样细碎的抱怨。
“听起来，你在陈郡过得似是不太痛快？你不是家主吗，怎还连你都敢数落？”
他略微沉吟，放下了手中的筷子，转而去拿茶杯。
“家中那些长老惯会倚老卖老，他们往日里敬我只不过因为我在天子近侧当差，如今群雄割据，我麾下也算不得是众多势力中最为强劲的一支，他们心里也会生些旁的想法，对我不信任。”
萧令月惊了惊，“那你还敢来我这里，不应该坐镇后方以稳人心吗？你就不怕你跑来我这儿，会有人篡你的权。”
谢玄之低头抿了口茶，眸色黯然，“若族中真有能人有此胆识，某，求之不得。”
说完，他眼中沉重之色忽然消失殆尽，转而染上了一抹期盼。
“届时某就假死脱生，到青城来，做公主的谋士如何？”
这话……萧令月哪儿敢接呀。
她陪着笑，打着哈哈。
见着谢玄之仍旧用一双期待的眼盯着她，才知道这茬是避不过去的。
“我这庙小，容不下你这么大一尊佛。”
谢玄之半眯着眼，盯着萧令月。很快，他又笑了，微微将身子一后仰，用着明明在意得要死却云淡风轻的语气道，“容不下某，却容得下王循之，阮煜，岳峙？”
他这是算的哪门子的旧账？
萧令月轻蹙着眉头。
“你这话可就是在冤枉我了。王循之人还在梁京呢，我与他不过是君子之交。”
接着，她一个个细数起来。
“阮煜不过是在我这里谋一份差事，他只是阮家旁支，若不在我这里干活也不过一个酒徒，不算是大佛。”
“再说那岳峙，他是青城郡守，我能来青城落地生根，那还得看人家的脸色呢。哪儿是我容不容的下他呀。分明是看他容不容得下我。”
见着萧令月这么急地撇清关系，谢玄之故意凑近了她一些，放下手中的茶盏问道，“岳郡守这么让你为难么？”
萧令月也顺着说起了自己的不容易，“可不是么。他们岳家不还是你们谢家的门生，他那个哥哥时常给他写信，叫他为难我。也不知是为了讨好你，还是他自己的主意哦？”
她说完，一双锐利的眼紧盯着他，就像是要他马上做出承诺一样。
萧令月总觉得岳峙会迟疑那么久，也和他这个哥哥关系匪浅。
谢玄之却根本不接她的招，低声道，“既然这个岳峙那么讨公主嫌，咱们把他杀了如何？”
“啊？？？”
萧令月掩饰不住心情，顿时张大了嘴。
“朝廷命官，岂能是说杀就杀的？”
“找个名头不就好了，比如……对公主不敬？若是岳家有所不满，某便去与岳家评理，若是本地士族有所不满，某便带兵过来，镇压那些士族豪强。以绝公主后患。”
“不行！”
萧令月几乎是咬着牙，吐出的这两个字。
“这样搞青城不就乱了，到时候老百姓都得跑光！”
这是她表面上给出的理由。
实际上却是，她笃定谢玄之真的派了兵进来，就不会走了。
谢玄之听到萧令月如此义正言辞的拒绝，便没有再提，只是叹了口气，继续吃起了咕咚锅。
一边吃还一边道，“有时某可真是羡慕岳大人。”
“你是宰相，位至三公，羡慕他一个郡守作甚？”
谢玄之笑得眉眼弯弯只是望着她，不说话。
一看他这表情，萧令月就猜到了他的答案。
“不许说是和我有关。”
谢玄之收了眼神，笑容从喉咙中涌出。
“放在某去郡衙，见到那么百姓都那么爱戴郡守，可以前在民间时，听到有百姓谈论起某来……都只是……骂名。又怎会不羡慕呢？”
他说完，将茶盏推开，拿着空杯，给自己倒起了酒来。
接连好几杯下肚，萧令月赶紧从他手里夺过了杯子。
“要喝酒，也莫要喝那么急。”
谢玄之伸手摸了摸她的脸，移过目光，望着眼前的群山。
“此景审美，让人看了便想多喝一些。某慢点便是。”
萧令月只好也给自己倒上了一杯，与他碰了碰，“我陪你喝，我是君，你是臣，我喝了才许你喝。”
“好。好。”谢玄之应着，脸上已经有些许红晕。
他用手撑着脑袋，又慢慢说道，“岳大人会的那些，某也是会的。若是某也只是一个小士族的次子，即便出仕，做到郡守也到头了那种，某也会对百姓好。某也愿意陪他们春种秋收，夏天榨油，冬天采豆。某还会为村民们打铁器，让他们农耕时更方便。也想要闲时钓两三条鱼，碰到熟识的阿婆阿婶便去他们家里打理好鱼便一起吃了。”
“不，某其实根本不想出仕。某想要寻一处山头，隐居在此。东庵每见西庵雪，下涧常流上涧泉。半夜白云消散后，一轮明月到床前。”
“若是……若是有心上人在怀，再有一个可爱的女儿……”
谢玄之说着，眼中竟然升起了氤氲。
他张着口，好多话在喉咙边，想要说出来。
想要自己再醉一些，就可以唤着女儿的名字，在她面前痛哭一场。
可是他终究是清醒着的，只能清醒着，将所有的苦涩咽进肚子里。
他抹了抹自己眼旁的水渍，叹气道，“这叮咚锅真有些辣人，都把某的眼泪给熏出来了，太阳落下山了，某去将灯笼点上。”
萧令月看着他离开了坐席，也没闲着，夹了几块肉，替谢玄之涮了涮水，放进他的蘸碟里。
她知道这叮咚锅辛辣，却也没见人辣出眼泪水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