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玄之平静地看着他,他知道,王循之不会那么善罢甘休了。
“你说你没有干涉朝政,可自古至今靠着枕旁风后宫干政的案例不计其数,如今又有了子嗣,谁能保证你不会在皇嗣出生后谋害陛下,携幼子临朝称制,阶级夺权。”
萧令月忍不住小声道,“也不知是谁带剑冲入我的内廷,像是夺权的。”
谢玄之朝着她摇了摇头,王循之如今手上有病,若是双方交涉失败,他一意孤行,只会给苍生带来更大的灾难。
“依王太尉所言,如何才能信任小人?”
王循之随身拿出一只药瓶,放在了案几上。
“这是我在北方俘虏身上搜到的迷药,吃下后便会目不能视,耳不能闻,口不能言。名叫三不散,若是你敢服下,我便相信你只是以面首身份待在陛下身边,不会越雷池半步。”
萧令月顿时拍案而起。
“王循之,你以为这里是什么地方!容得你如此放肆。”
王循之跪下,朝着萧令月一拜。
“请陛下体恤臣良苦用心,臣也是为了陛下的江山社稷。”
谢玄之淡然一笑。
“王太尉所言并非毫无道理,消除我对陛下的威胁,是臣子应当思考之事。”
他没有犹豫,拿过了三不散,抽出红色的布塞,吞了进去。
“谢玄之!你疯了吗?你吐出来!你快吐出来!”萧令月急得大喊道。
王循之的目的已然达到,挥了挥手,“走。”
只要谢玄之不看不听不言,就没有人能威胁到王家。
三不散的药效并不是即时的,谢玄之只是感觉到嗓子在被猛烈灼烧。
“没事的,令月。王太尉有理,只要我会漏出一丝马脚,他就能集结军队,说你得位不正。我不能给他这个机会,我不能给任何人伤害你的机会。”
萧令月抱紧了他,“不,谢玄之,你快吐出来。”
“不要哭。”谢玄之用手帮她擦干眼泪,“听我说,以免日后你或者岳峙的变法还会与王循之起冲突,他再以我生事。正到那时,你便杀了我,死无对证。若是……若是你心软,下不了手,便一定要对我施以重刑,只说是我狡猾,安排了替身,你与我势不两立,所以昼夜折磨,以消心头之恨。当然……这不好受,所以我更希望你狠心。”
“别哭,别动了胎气,我们的孩子,我还想亲手抱抱她。这点小小的心愿,你都不愿意满足我么?”
萧令月哽咽着答应:“好,都依你。我不哭了,我会照顾好我们的孩子。”
谢玄之将萧令月抱在怀中,轻抚着她隆起的腹部,温柔地吻了吻她。
“不要难过,或许这药没有那么毒辣,我现在都还瞧得见你。”
他的声音越来越弱,直至想从嗓子眼里挤出话来,可怎么也挤不出。
第二日便是耳朵的剧痛,听觉渐渐丧失。
第三日,则是眼前一片漆黑。
萧令月只能用身体触摸他,两人互相摸索着心意相通的方法。
谢玄之会用手指轻轻在萧令月的手掌上写字,只是一些简单的符号,两人便懂得了彼此的意思。
日复一日的过去,谢玄之还发现除了王循之自己说出的作用外,他的脑子也一日比一日,但萧令月临盆在即,他不愿意让她担心,只能强忍着痛苦,日复一日。
在一个初冬,萧令月诞下了长女,谢玄之将幼小的婴儿递给翠香,握着萧令月的手。
他什么也说不出来,只能低头吻着他的手背,表达着自己的喜悦。
可同时,痛苦已经席卷了他的寸寸经脉,即使用内力也难以压制。
萧令月在他的手心,写下了一个宝字。
这是他们的宝贝,自然应该名字中带着宝字。
谢玄之点了点头,心中千头万绪,说不出来。
翠香的表情很奇怪,又是像哭,又是像笑,对着萧令月道,“主子,您也该歇息了,按照规矩,女人坐月子的时候男人是不能看到的,是时候要分别一段时间了。”
既然又有这样的传承,萧令月也不能不遵守。
用一月时间时间,养好身子,等孩子满月,她便要宣布这是她的皇太女。
可萧令月怎么也没想到,她刚出月子,便遍寻不到谢玄之。
翠香跪在她的跟前。
“主子,那位大人他……悬梁自尽。”
“什么?!”
“三不散的毒已经深入肺腑,回天乏术,他一直是强忍着,想要见皇太女一面。也知若要定下皇太女身边,便一定会有人追究亲父,所以……”
翠香交出了一封信,萧令月立马拆了开。
字迹歪七扭八的,甚至许多字下笔处有重叠,需要很仔细才辨别的出来写的是什么。
“此生幸有令月与小宝,我已知足。望珍重,来世槐树下打铁,可还愿为我拉风箱?无名氏留。”
谢玄之的尸骨被安葬在院内一颗槐树下,她有时会带小宝在这里稍作片刻,更多的时候便是励精图治,与宰相岳峙一道带领大梁走向忠心。
前任宰相谢玄之的名字已经模糊在了历史里,随着昏君萧明祎一起消散,后人即便提起,也不过是一个无名无能无用的宰相,正因为他,大梁才有了纷乱和战事。
百年之后,萧令月寿终正寝。
意识涣散又聚拢,她睁开眼,翠香笑意吟吟地看着她。
“公主,当醒了,今日可是你大婚的好日子,谢家的轿子已经到内廷了。悄悄告诉你,陛下一个人在外室摸眼泪呢。”
萧令月猛然起身,看着过于年轻的自己,不可置信地摸了摸自己的脸颊。
萧明祎曾送来父皇留给他的信,欣赏说没有遗憾了,人便不会再有重生。
她做了中兴的女帝,为百姓称道,难道还有遗憾么?
萧令月急匆匆换好了衣裳,把婚服扔在了一遍,出了内室。
“父皇……”
她的父皇,当真在悄悄抹眼泪。
“月儿,怎么衣衫不整地救出来,还不快去换婚服。”
萧令月顿时跪下在父皇身下,磕了个响头。
“父皇,请父皇立臣女为储君,下令废除臣女与谢玄之婚事。”
一炷香后,大太监带着旨意传到了内廷门前。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即日起,废除镇国公主萧令月与谢玄之婚约,责令谢玄之打铁为生,永不入仕。”
谢家的接亲队伍一阵惊呼。
带着大红花,骑着高头大马的谢玄之却松了口气。他偶有注意到城门口上,一道俏丽的影子伫立着,两人对视时,谢玄之朝着她拱了拱手。
萧令月回过了头,步下台阶,喃喃自语道,“拿捏。”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