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加达的空气湿热粘稠,带着香料、汽油和某种热带植物腐败混合的奇特气味。陈老的庄园位于市郊,高墙深院,戒备森严,与其说是住宅,不如说是一座小型堡垒。
经过严格的安全检查,张建军在一位面无表情的管家引导下,走进一间宽敞却略显阴暗的客厅。红木家具沉重压抑,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檀香味。
陈老坐在一张大师椅上,年约七十,头发稀疏花白,穿着传统的印尼纱笼,面容清癯,眼神却异常锐利,仿佛能看透人心。他身旁站着两个精悍的年轻人,目光始终锁定在张建军和龙五身上。
“陈老,晚辈张建军,受澳门贺先生所托,特来拜会。一点小小心意,不成敬意。”张建军微微躬身,将精心包装的礼盒奉上。龙五沉默地站在他身后一步的位置,如同雕塑。
管家接过礼盒,打开检查后,呈到陈老面前。陈老瞥了一眼那尊白瓷观音,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讶异和满意,微微颔首:“贺老弟有心了。坐吧。”
“谢陈老。”张建军在下首的椅子坐下,姿态不卑不亢。
“贺信里说,你在香港生意做得不小,和怡和那些鬼佬掰手腕?”陈老开口,声音沙哑却带着压迫感。
“晚辈只是侥幸,占了点便宜。怡和根基深厚,晚辈还在学习中。”张建军谨慎回答。
“年轻人,懂得藏锋是好事。”陈老笑了笑,意味不明,“听说你最近在印尼也有生意?”
“刚起步,设了个办事处,主要做点橡胶和木材贸易,还要多仰仗陈老这样的前辈提携。”张建军顺势说道。
陈老慢悠悠地品着茶,没有接话。客厅里陷入短暂的沉默,只有古老的座钟发出规律的滴答声。
“印尼这里,不比香港。”陈老终于再次开口,语气平淡,“规矩多,水也深。赚钱可以,但要懂分寸,知进退。有些生意,能做。有些钱,不能碰。有些人,不能惹。”
他说话间,目光似有似无地扫过张建军,带着警告的意味。
“晚辈明白。一切按规矩办事,只求财,不惹事。”张建军立刻表态。
“嗯。”陈老似乎满意他的态度,“既然贺老弟开了口,这个面子我要给。以后你的船靠岸,货进出,遇到麻烦,可以报我的名字。但记住,只有三次。”
三次机会。这是划定了界限,也表明了态度。
“多谢陈老!”张建军心中一定。有这句话,他在印尼的生意就算有了护身符。
“听说你和利铭泽、霍英东也有往来?”陈老忽然问了一句。
“承蒙利生、霍生不弃,有些合作。”
“利家是老牌世家,规矩多,但守信。霍老弟是条汉子,可惜有时候太冲。”陈老点评了一句,不再多说,“好了,我乏了。阿坤,送客。”
之前引路的管家上前一步,做出请的手势。
张建军知道会见结束,起身再次道谢,在管家陪同下离开。
走出庄园,坐进车里,张建军才缓缓吐出一口气。刚才那短短十几分钟,压力之大,不亚于面对威尔逊。
“老板,怎么样?”龙五启动车子,问道。
“拿到了通行证,但只有三次。”张建军看着窗外飞速掠过的热带景象,“足够了。至少短期内,台岛那边不敢在印尼轻易动我们。”
回到雅加达办事处,甲一早已等候多时。得知结果,他也松了口气。
“陈老在这里影响力很大,尤其是航运和码头方面。有他这句话,我们很多事会方便很多。”
“尽快利用这个机会,巩固和供应商的关系,把渠道稳定下来。”张建军吩咐,“另外,留意一下陈老提到的‘有些钱不能碰,有些人不能惹’指的是哪些。我们要避开雷区。”
“明白。”
在雅加达停留了两天,张建军马不停蹄地会见了几位重要的橡胶和木材供应商,有陈老的名头开路,谈判顺利了许多,拿到了比之前更优惠的价格和优先供货权。
他还让甲一留意当地的地产和资源投资机会。系统信息提示过印尼未来的发展,他不能只满足于贸易。
离开雅加达前,他接到一个意外的电话,是郭广荣从新加坡打来的。
“张生,听说你去见陈老了?结果如何?”
“托郭生的福,还算顺利。”张建军心中暗惊郭广荣消息灵通。
“陈老那人,脾气古怪,但说话算数。你拿到他一句话,比签多少合同都管用。”郭广荣笑道,“怎么样,有没有兴趣来新加坡一趟?介绍几位朋友给你认识,以后在南洋做生意,总不能只靠陈老一把伞。”
张建军立刻答应。郭广荣这是在主动为他拓展南洋人脉,机会难得。
他改签了机票,直飞新加坡。
在新加坡,郭广荣为他引荐了另外几位南洋华商巨贾,有做航运的,有做银行的,有做种植园的。这些人家族在南洋扎根数代,枝繁叶茂,能量巨大。
张建军凭借过人的记忆力和对市场的敏锐洞察,在交谈中表现不俗,赢得了不少赞赏。虽然合作并非一蹴而就,但人脉的桥梁已然搭建起来。
期间,他也留意到这些南洋华商对香港局势的关注,尤其是对怡和等英资洋行的微妙态度——既有竞争的不满,也有对其实力的忌惮。
一次私下交谈中,一位李姓银行家隐约提道:“怡和近年来在东南亚的投资也很激进,尤其是对橡胶园和锡矿,手段…有时不太讲究。张生你在香港和他们有过节,将来在南洋,也要多加小心。”
张建军记在心里。威尔逊的触角,看来也不仅限于香港。
结束新加坡的行程,返回香港的飞机上,张建军梳理着此行的收获。南洋的大门已经推开了一条缝,但门后的世界同样复杂莫测,机遇与风险并存。
飞机降落启德机场,香港熟悉的气息扑面而来。刚打开手机,一连串的未接来电和消息就涌了进来。
陈威廉的留言语气焦急:“老板,威尔逊有动作了!他不知怎么说动了汇丰总行,突然收紧了对我们的所有信贷额度!几家正在谈的贷款都被叫停了!”
利铭泽秘书的留言则委婉许多:“利生让我转告张生,汇丰那边压力很大,威尔逊似乎动用了伦敦总部的政治关系。利生正在尽力周旋,但情况不乐观。”
张建军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
威尔逊的反击,来了。而且直接打在了他最关键的资金链上!
南洋的棋刚落下儿子,香港的烽烟再起。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波动,对龙五道:“直接回公司。”
接下来的战斗,将更加残酷。而他,已没有退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