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外卖的时候，三个人在客厅大眼瞪小眼，张明远的语音过来了，郑一鸣闪到厨房，拉上移门，戴上耳机压低了声音说了目前的情况。
张明远都快疯了：“你是傻子吗？你已经是户主，想主张合同不成立的是他们，赶他们出去，让他们找律师啊，他们爱怎么抢遗产就抢遗产，搞定了再来找你买房子。”
郑一鸣怕姐弟俩听到什么，索性打开水龙头认真洗碗筷。这家子是挺节俭的，好几个碗口上都有了小缺口，还用着。
郑一鸣想起小时候，家里的碗也破得很多，倒不是用着不小心砸的，是父母吵架的时候他妈妈扔的，当时是谁收拾残局的？爸爸多一点还是妈妈多一点？他有没有哭过？男孩子不要动不动就哭，这话肯定是妈妈说的了吧。
水冲着碗，也冲着郑一鸣的手，他抬眼看窗外，当时买房的又一理由，视野很好的厨房，窗外是一株高大的悬铃木，树影婆娑，温柔摇曳，让他觉得像家。其实郑一鸣已经想不起来自己家厨房外的风景确切是什么样的了，一切都是记不住的，时间无情，从来都是人自以为是，觉得永远不会忘记。
树影、阳光、流水、回忆，郑一鸣心软：“算了，就算你在，估计也狠不下这个心，人家真的挺难的，住一阵就住一阵。”
“你我还不知道啊，遇到好看的女人就心软，那个女的是不是很好看？”
郑一鸣想了想，杨敏敏是个鹅蛋脸，杏眼，鼻子很挺，有个隐隐的驼峰，刚看到这张脸就觉得她长得太周正，周正是带着点威仪的，不合适用好看形容，刚才看她大开大合一气呵成的把自己逼得无路可走，更觉得她的周正带着小心包裹的杀气：“还行吧，很凶的大姐。”
“要小心啊，别让她搞鬼。”
“都这样了，还能搞什么鬼？”
郑一鸣从厨房出来，吓了一跳，杨敏敏正在客厅劈头盖脑要打杨锐锐，杨锐锐不客气地掐着她的双手，两人斗鸡似的互相瞪着。
简直是童年的噩梦重现，郑一鸣赶紧上去拆开两个人。
杨敏敏骂：“暑假作业打卡呢？一次都没做？马上就要初三了，你想什么呢？”
杨锐锐冷冰冰的：“我不是你，亲妈死了还能继续拿第一。没有人性，难怪梁超不要你了。”
说完回房间，摔上门。
杨敏敏气得直发抖：“班主任打电话来了，半个月了，暑假作业一次都没有打卡。”
郑一鸣不知道该说什么，杨敏敏却露出了诡异的微笑：“算了，他学好学坏不关我的事，我是瞎操心。”
郑一鸣被杨敏敏的笑惊到了，他太熟悉这种笑容，他也是这样的，越是不知所措的时候越是习惯性地微笑。
妈妈告诉他早就和爸爸离婚了，爸爸不会再回家的时候，他微笑，和吴佳妮摊牌他知道真相的时候，他微笑，看到收购方信息之后对曹克轩提出辞职，他微笑。
人生中有很多破事，或轻微或锐利地磨损人，对抗不了，总是得咽下去的，哭也好怒也好，都不解决问题，白白让人看了笑话，不如笑着，能保留最后的尊严，也能让他人看不出深浅。
杨敏敏居然也会这样笑，她是吃过多少苦头了？
外卖到了，杨敏敏没事人一样剪开塑料袋，拿出面条和可乐，郑一鸣把刚洗完的碗筷杯子拿出来了，很有仪式感地把食物一一倒腾好，杨敏敏有点奇怪地看着他，郑一鸣解释：“我有个小毛病，吃饭就要有个吃饭的样子，哪怕是外卖，放到自己家的餐具里也会觉得好吃点。”
郑一鸣把一次性的饭盒杯子筷 子都扔到垃圾袋里，顺手扎口，一边扎一边还说：“以后要买那种抽绳的垃圾袋，特别是夏天，这种敞口的容易招虫子。”
杨敏敏笑了：“到底是搞服装设计的，算半个艺术家，你还真会过日子，和你比我糙死了。”
郑一鸣看着杨敏敏的笑，这次是真的笑，整张脸松下来，真的好看，他不敢再看，刚才张明远提醒的是有道理的，虽然有年龄差，到底是住在一起，决不能有什么瓜田李下，万一过户的时候再有岔子，杨敏敏这种狠人来一篇网络小作文，说他这这那那的，他得冤死，得让她从根本上死了这条心。
郑一鸣咬咬牙，按照刚才张明远教的，凑近杨敏敏轻声说：“我男朋友也夸我仔细。保密啊。”
杨敏敏恨不得拍自己大腿，太好了，虽然有弟弟在，但男女一起住着到底不方便，原来是姐妹，这下可舒服了，她也压低声音：“放心，谁都不说。”再一想有点不放心：“他也要住过来吗？”
“不会，他在上海工作。”
“异地恋啊，那你得多见见面。”
吃完饭，杨敏敏带郑一鸣下楼进了车子，问清楚酒店地址，输入导航。
杨敏敏正要发动汽车，郑一鸣加了杨敏敏的微信给她转账了200块钱：“刚才的饭费，还有搬家费，你看够不够？”
“你是不是从来不肯欠人情？”
“是，麻烦。”
“同事聚餐永远AA？”
“从来不参加，麻烦。我连最好的朋友结婚都没去，钱到人不到。”
想了想曹克轩已经是不再来往的人了，郑一鸣总结：“人都太复杂了，能不打交道就不打交道，都是麻烦。”
“小郑，这就是你不懂事了，越怕麻烦，越多麻烦。”
“什么意思？”
“你今天求了别人帮忙，别人明天才好意思对你开口要帮忙，人和人之间的关系，就是这样互相亏欠着培养出来的，一直绷着自己扛，最后就是个孤家寡人。”
“孤家寡人有什么不好的吗？”
那是你不懂得什么是真正的孤独，杨敏敏想了想，还是没说。
电梯里，郑一鸣给杨敏敏打预防针：“我的东西……比较奇怪，你别尴尬。”
杨敏敏忽然想到BL文里的很多乱七八糟的道具，倒是真有点紧张，故作镇定：“我学医的，什么没见过，宽容度很大的。”
打开门，杨敏敏是真惊了，一间10平米的房间，整理得是挺干净的，但是除了书之外，全部都是内衣，女性内衣，也就是说，胸罩，各种颜色款式面料的，有的堆在桌上，有的放在床头柜上，还有个穿在模特身上。
这也就算了，床上还有一款硅胶内衣，杨敏敏视力好，一眼看到上面还黏了一根胸毛。
卧槽，玩得也太大了，完全超出了杨敏敏的预期。
杨敏敏努力镇定，这么说郑一鸣不光是个gay，还是个异装癖？LGBTQ的世界好复杂，他到底是哪个门派的，别的也就算了，会不会在家里穿女装？性向按说是天生的，但后天因素也有干扰，杨锐锐这个年纪，会不会被掰糊涂啊？这可真不行。
郑一鸣脸红了，上去一把把硅胶内衣塞到枕头底下：“上回戴了试试看透气性，没收拾好。”
杨敏敏估计自己的脸比他的更红，憋了一会儿说：“如果你在家也这么穿……这真的不合适，卧室里可以，公共区域绝对不行，我不是歧视你们啊……”
郑一鸣愣了一下，瞪了杨敏敏一眼：“想什么呢？我是内衣设计师。”
杨敏敏这下总算放松下来，姐妹做女士内衣，类似好tony都是gay，真是……挺合适的。
杨敏敏忍不住哈哈大笑：“不好意思啊，想多了。好工作好工作，造福姐妹，以后买内衣还可以向你请教。”
郑一鸣心想活到这么大，只有杨敏敏没问他“大男人为什么学这个”，真是难得，再一想，她是因为以为自己是gay，所以还是性别刻板印象，觉得女性化的人才合适做这些。
郑一鸣想为这份工作分辩，又觉得无趣，说出口的是：“这个牌子的不行，闷得我胸口都发疹子了。”
杨敏敏又哈哈大笑：“这不归我们乳腺外科管，你找皮肤科去。”
气氛轻松，干活就快，郑一鸣拿出老早就准备好的纸箱和胶带，和杨敏敏分头整理，杨敏敏一边整理一边表扬郑一鸣：“衣服都是按照色系挂的，你也太讲究了。”
“这样穿搭起来方便嘛。”
杨敏敏偶尔陪曲畅逛街买东西的时候会逛逛男装，她能看出来郑一鸣的好几件外套都是好牌子，最贵的搞不好要五位数。有钱人要么就特别大方，要么就特别计较，现在看起来，他应该是前者，这是好事。
杨敏敏拎起一款内衣：“这个很舒服，我也有，买了好几件轮着穿。”
郑一鸣非常得意：“我设计的。下围是软支撑的，很舒服吧，肩带距离做得比较近，”他朝杨敏敏看了一眼：“你这样稍微有点溜肩的，就算动作大一点也不会滑下去，是不是？”
杨敏敏表扬他：“牛逼啊。”
郑一鸣点点头：“是还行，销冠，出了很多盗版。”
收拾完了，下楼结账，郑一鸣刷卡的时候换了两张卡才把房费都结了。
到车上，郑一鸣脸色有点不太好，对杨敏敏解释：“我把信用卡停了，失业了，钱都在房子里。”
“没事，以你的本事，找份好工作轻轻松松的。”
“签了竞业协议，本行暂时做不了，现在就业形势太差，我又内向，找了半个多月了，没找到。”
“不行就找家里帮忙。”
“我和你们一样，没有家了。”
“那还是比我好，没有对付不了的弟弟吧？”
杨敏敏说到这里，冷着脸给杨锐锐打了电话：“吃的在桌上，热一下。”
“哦。”
“吃完了收拾一下，作业……”
电话被挂了。
杨敏敏满不在乎地微笑：“我真是犯贱，又忘了，就当他是个房客，随意吧。”
“你做不到的，你还是挺关心他的。”
杨敏敏沉默，铁青着脸开车。
郑一鸣想了想，问杨敏敏：“我有个建议，我给你打工行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