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你倒还挺正常的，能说话吗？”顾承麟仍旧是那个姿势，懒懒的开口，那小二却浑身一抖，委顿在地上，半晌才抖抖索索道：“您几位怎么挑了这好时候进城，说也是……怎么这回就提前了。”
顾承麟终于睁眼了，也只是淡淡瞟一眼底下小二，声音里带着一些不屑：“战王？”
童锦言和顾沂都是一愣，随后就见那小二点头如捣蒜，小声道：“您既知晓这些，还问小的做什么……”
“又做什么？”顾承麟似乎有些不耐烦了，语气中像是熟知他们以前做了什么，果然那小二就道：“还不是那点子破事，只是这回提前了些，说是战王爷凯旋归来，要选护卫……大家都敢怒不敢言，迟早有一天——”那小二猛地顿住，又恢复了那副抖抖索索的模样，不肯再开口了。
顾沂将那小二提出去之后，空气就陷入一片沉寂中，顾承麟还是那个姿势，闭着眼半躺在榻上。思前想后，童锦言还是开口了。
“您是怎么——”
“诈他的，我猜的。有人想要对我下手，这些事自然与我有关，我也是猜测。”顾承麟淡淡道，他并不是个喜欢解释的人，遇到童锦言后，却不知是怎么了。
童锦言没有接着问下去，在这样的时候，他忽然想起了一些无关紧要的事情。他发现顾承麟并没有一直自称本王，除非在公众场合说话的时候，其余都只是很平常的“我”。
顾沂返了回来，垂眼站在门口，谁也没看，童锦言却忽然生出一种他不应该在这儿的感觉，这感觉让他忽然有些燥热，还有些不可名状的失落。
顾承麟倒是转头，似乎是不经意的看了一眼顾沂，却什么也没说，只是对着童锦言招了招手。童锦言走过去的时候，便一把被抱在怀里，他下意识搂住顾承麟的脖子，又在下一刻讪讪松手，悬空坐在顾承麟腿上，背对着顾沂。
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也不知道顾承麟是什么表情。
顾沂却在童锦言转头的那一刻，悄无声息的跪下了，他接触到顾承麟目光的那一刻，就心知顾承麟想法了，可他还是要劝阻一下。他们为什么出现在这里？还不是因为童锦言身娇体弱，他不知道一个奴隶怎么这么体弱——诚然他从前不是奴隶，甚至一看就是个富家公子哥儿——可在这里，他依旧是奴隶的身份。
为了一个奴隶，贸然进城就不说了，如今还被堵在城里，谁知道童锦言是不是陈国间谍？带着他们进了这个陷阱，要不然他们为何刚进城就遇刺杀，还是两拨人，两拨奇怪的人。
一拨似乎无意杀他们，只是远远的窥视一眼，不知想要得到什么。另一波出手就要杀人，打的还是陈国的名头，实力却叫人轻视——会有谁派一拨地痞流氓把式的杀手，来杀名动天下出了名凶悍的战王？
这个童锦言到底是什么来头？
他可信否？
顾承麟却没再看他，只是任由顾沂跪着，顾沂心中一团乱麻，知道顾承麟让他跪在这儿一定是有用意——譬如让他好好想想自己为什么跪在这里。
“先吃一点，你吐了一路，如今胃里空着，先吃点软和的。”顾承麟温声道，从床头端起托盘里的东西，看那架势居然是要喂童锦言吃下去。
童锦言慌忙接过碗，伸头去喝那粥。白粥清淡，入口绵软，晾了半天正是温温的。童锦言喝了粥，吃了些小菜，整间屋子一点声响也无。童锦言家教良好，吃饭绝不发出一点声音，就连瓷勺触碰碗底也没有什么声音。
顾承麟一直在旁边看着，等童锦言吃完，便道：“你也不必守着了，先回去歇息吧。”
童锦言回头时，顾沂恭敬的一躬身，退了出去，最终也没说什么。顾承麟的意思他也明白了——无论童锦言到底是不是探子，是不是蓄意来害他们，事态已然这样了，何况童锦言呆在顾承麟身周，想来也出不了什么幺蛾子。
不过若是从前，以顾沂所想，顾承麟大约会直接杀了童锦言——顾承麟从来都是个宁可错杀，也不会去冒那个风险的。
如今这是怎么了……
这里的夜来的很快，最后的余晖消失的无影无踪，广场上挤挤攘攘的全是人，人们粗重的呼吸声喷薄而出，却没有人说话，人们都紧紧盯着一个地方，一双双眼睛都在黑色的夜里亮着，像潜伏在暗处的野兽，或隐藏在山洞里的蝙蝠。
顾承麟远远地瞧着，心里的凉意这才一丝丝泛上心头。在他得知出城的门有大批军队模样的队伍在那里逡巡时，他只是有种不祥的预感而已，他自认为没有太多人能拦住他……也许是他太过自信……吗？
顾承麟坐在粗大的枝桠上，身体斜靠着树干，绿叶都在他身周缓慢的抖动，看似惬意，实则身体的每个部位都紧绷着，像只蓄势待发的豹。顾沂贴在他身后，连呼吸声也隐在树叶起伏摩擦的细碎声音中。
“应该只有这些人，方圆一里内无情况。”顾沂将声音逼成一线，送入顾承麟耳中，顾承麟扭头看了他一眼，什么都没说。
顾沂咬了咬牙，他知道顾承麟对他的“应该”很有意见，但是今天实在是太诡异了。下面的人群，奇怪的城，不知归属的军队。看似没有一个是针对他们的——因为本应无人知晓他们在这里的。
尚不知如何脱身，也不知事态如何，这是从未有过的状态。
顾承麟无声叹息，看了眼月色——今夜的月也诡异的很，亮的有些发红，却像是隐在雾里一般，边缘长出细小的毛来，让人心里发冷，像是隔着一层毛玻璃在看。
正在这时，远处响起悠长笛声来，那笛声拉得很长，尖而细，刺破最后的寂静。
笛声？
顾承麟将手指扣在树皮上，慢慢阖上了眼，闲闲的倚在树干上。
顾沂却知道，这时是顾承麟最灵敏的时候，他将自己几乎融入空气中，封闭了所有感官，只剩下感觉。
顾承麟沉浸了进去。
那笛声拉的很细，牵着他飘出那棵树，所有的树叶摩擦声都在那一刻消失，人们粗重的呼吸声突然降了下去，顾承麟感觉自己正挤在熙熙攘攘的人群里，仰着头望着空中，被那飘忽不定的笛声牵着走。
他想干什么？
顾承麟感觉自己——那群人——似乎已经不能称为人了，集体陷入了狂躁，他自己也陷了进去，只是浅一点。有人举起手了……几乎所有人都举起了手……他在往前走……走……
忽然，一个声音在他身后响起，阴恻恻的，他说……他说……
“你终于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