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酒楼既然能称之为酒楼，当然不仅仅是因为它的门店，在当地更是一种身份的象征，没钱的人根本进不来，不知多少人家路过此处向往又望而却步。
这两天是酒楼的淡季，店里挑大梁的都走了，只余下了几个只能当花瓶摆的女服务员和几个大腹便便的厨师。
大厅放置着空调，为了省钱只开了一台，也因为烈日炎炎而显得没多大用，一屋的人昏昏欲睡，脑袋点的像磕斗机，严恒讨了个巧，靠在空调旁凑冷空气。他搬了个小板凳，让严云诚坐在角落里，严云诚缩成一团，翻他那本词典，翻的格外认真。
严恒若有所思地看着他，严云诚有七八岁的模样，这个年纪的小孩也到了该上学的年纪，而且据严恒观察，这小孩脑袋瓜还挺聪明，几乎有些过目不忘地本事，短短时日，比板砖还厚的词典就被他翻了一半。
有一次，严恒随口考了他几个字，竟然都认识，还组了词。
他得送他去上学。
严恒有一个强烈的念头，他们这些出身低下的人，比别人更要努力，做梦是没办法出人头地的，唯一的办法是读书，读出名堂来。
他之前问过严云诚要不要上学的问题，严云诚当时说“不想上”，他年纪不大，却因为“得天独厚”的后天条件先别人一步知道了“难”字有几划。正因如此，他不需要上学，他似乎随时处在一个草木皆兵的状态，担心自己表现不好或是添了麻烦，严恒就能像扔垃圾一样把他扔了。
严恒却不能把他当垃圾，他是很认真地思索起送他去上学的可能性。
以前，虽说过的不尽如人意，可是他上学的学费都是他爸妈交的，也算是唯一的一点好处了吧。
他半蹲下身，和严云诚瞧了个对眼，还没说话，这小崽子就很有眼力见儿地把小板凳让给了他，严恒一点没客气地将之据为己有。
他指了指词典：“学的怎么样？”
严云诚以为他是来考自己功课的，顿时正襟危站，活像被罚站军姿了，一点儿也不懂得“自谦”为何物地说：“非常好。”
严恒一噎，在问他“想不想上学”和教教他“谦虚”怎么写之间纠结了下，还没等他纠结完，酒楼来客人了，他只好暂时把话咽回肚子里去。
来人是个三十来岁的中年男人，一头像被狗扒过的鸡窝头，衣服一般，走路活像腿骨有问题，看上去就不像个正经人。
严恒眉头一蹙，不想上去接待，可又不能让女服务员来，只好上前去了。
“先生，您好，请问是几位？”
中年人无视了一屋对他不屑的目光，大爷似的一抬手：“就爷一个，赶紧把你们这最好的菜都上来。”
严恒目光一凛，打量着这位略显寒酸的“爷”，觉得这位天生长了个让人忍不住想扇他大耳刮子的尊容。
严恒回头看了一眼，厨子对他摇了摇头，他道了一声“稍后”便回去了。
厨子去厨房烧菜了，一个女服务员凑过来说：“这人叫二癞子，三十多了也没老婆，也没个正经工作，为人流氓的很，大家都不想和他牵扯关系，之前来过好几次，都被老板轰出去了，估计就瞅着人少的时候来占便宜呢。”
严恒再次打量了一番二癞子的尊容，心想：这要能找到老婆那可真是天理不容了。
只见那二癞子小眼睛，塌鼻梁，血盆大口，一口龅牙，脸皮还如那下过雨后的泥土地一般凹凸有致，在座的不少女服务员都露出了恨不得自戳双眼的表情来。
服务员是与客人接触最多的，虽说没有特别的要求，但肯定都是捡着好看的要的，不说美若天仙，至少都过得去。水灵灵的女孩儿与二癞子一比，真是会让人感受到这世界的不公平。
厨子炒了几个小炒，由严恒端过去——没办法，也就只有严恒一个有战斗力的人在了。
二癞子将三个板凳并在一起，坐一个，另两个放置他那磕碜的小短腿，就差躺着了。严恒将小抄放下，二癞子一看，顿时大怒：“你们糊弄谁呢？一个大酒楼就这菜，穿出去也不怕砸了招牌！我警告你们，赶紧给我做点贵的上来，否则你们别想善了。”
烈日高悬，灼灼的阳光一视同仁地洒在每一处，空气都充满了“燥”，严恒脾气本就算不上好，加上太阳的助攻和二癞子的作死，顿时不想忍了。
“怎么？”他将托盘调转了个角度，撑着自己，“这位客人不知道，我们这的招牌菜都是先付钱再上菜的，既然你有这样的要求，那便先付钱吧。”
二癞子光棍司令一条，哪有钱啊，他觉得严恒那似笑非笑的样子怎么看怎么像是在嘲笑他。
流氓行事是不需要逻辑的，二癞子照着桌子狠狠一拍，盘子都移位了，他一脚踩在凳子上，脸上写着几个大大的字——都闪开，我要开始不要脸了！
“你是看不起本大爷？你出去打听打听，谁不知道我二爷的名号，小兔崽子，你最好现在给我上菜，否则你这小身板就得弯了。”
严恒冷笑一声，却被厨子拉住往身后推去。
厨子赔着笑：“好的好的，我这就去做，您稍等片刻。”
二癞子神气地冷哼一声，继续瘫在椅子上，还不忘把那几盘小炒塞进肚子里。
厨子边走边说：“小恒啊，咱们不能和他起冲突，怎么着都是咱们吃亏，光脚的不怕穿鞋的，他是一身轻，咱们可都是要挣钱养家的。”
是啊，他们有的有老婆孩子要养，有的有七老八十的父母要养，严恒只要养他自己和一个小崽子就够了，都已经左支右绌了，更何况他们呢？
严恒：“可他不会给钱的。”
“给老板商量商量吧，谈不拢就只好自己垫上了。”厨子说完，又自我安慰道，“吃亏是福，吃亏是福。”
严恒一点也不觉得吃亏是福，他只觉得憋屈，他想，真是太憋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