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燕城最边缘的一个小农村，放眼望去，是千篇一律的砖瓦房，家家户户门槛上都贴着喜庆的红对联。
今天是大年三十，即便是村里最为节省的人家也会在这天摆上几盘荤菜，解一解馋，怀揣对未来的期待，祈求来年风调雨顺，万事如意。
村北边的一户人家，灯影绰绰，一对夫妻正抱着襁褓中的小婴儿逗乐，这户人家显然是老来得子，对这得来不易的孩子尤为宝贝，那模样真是含在嘴里怕化了。
内屋烧着碳火，暖融融的热气让人觉得舒服极了，和屋外的天寒地冻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小孩穿着一身打了一圈补丁的、不知是谁穿剩下的棉袄，正佝偻着瘦弱的小身子生火，明亮的火苗倒映在他黑亮的眼珠里，随风晃悠了两下。
屋内传来欢声笑语，小孩添柴火的动作顿了下，侧目望了一眼，大大的眼睛里是无法掩饰的失落，他不明白，为什么爸爸妈妈有了弟弟就不要他了，是他哪里做的不好吗？他可以改的，别不要他……
“噼啪”一声，他被吓了一跳，回过神来看到火有些小了，连忙添了几根柴火，另一只手抹了把脸。
饺子煮好以后，小孩踩着凳子，艰难地从橱柜里扒拉出几个碗来，盛了满满的两大碗端进了屋里，夫妻两人已经在饭桌前做好了，两人慈爱的看着怀里的小娃娃。
“爸，妈，饺子好了，你们吃。”
夫妻俩敷衍地应了一声，暂时将婴儿放进旁边自制的婴儿床里，端起饭碗来吃，从头到尾没有看小孩一眼，也就忽略了小孩眼中的期待。
小孩给自己盛了一碗，明明瘦的就只剩皮包骨了，却没给自己盛多少，一小口一小口地吞进肚子里，喝一口热汤，才感觉有些冻僵的手脚血液重新流动起来。
他什么也没说，懂事地收拾了碗筷。
农村的“年味”往往会更浓一些，走街串巷，你来我往，这个给点压岁钱，那个给把糖，新年是小孩最喜欢的节日。
夫妻两人在接待客人，将宝贝的不行的儿子暂时交由小孩照顾，小孩自己都是个孩子，哪会照顾人，更何况是个看着就脆弱的小东西，小孩几乎是小心翼翼地守在一旁，小婴儿动一下就如临大敌地查探一下情况。
他扒着婴儿床，打量这个看似无辜，却残忍地抢走父母所有的关注和爱的小娃娃，他心想：也是一个鼻子两只眼睛，为什么爸爸妈妈这么喜欢你呢？我好羡慕你啊。
小孩伸出手指戳了戳婴儿的脸蛋，软软的，他不禁笑了下，刚想再碰一下，视线上移，对上了一对懵懂的眼睛，他猛的缩回了手，紧张地看着他，就像看着一个定时炸弹。
婴儿抬起手在空中抓了两下，“咯咯”地笑了起来，看上去像就是在对他笑，小孩等了片刻，终于还是把手伸了过去，婴儿就像抓到了一个好玩的玩具，笑的漏出了唯一的一颗乳牙。
就像个可爱的小天使。
小孩忍不住握住了婴儿小小的手掌，和自己的对比了一下，明明自己还是个小孩，竟然感叹了一下“他的手真小啊”。
两个小朋友自顾自地玩闹了一会儿，门外传来一阵凌乱的脚步声，还伴随着夫妻俩暗暗自豪的声音，似乎是在向一圈人说自己的儿子有多么多么可爱。
小孩侧耳倾听片刻，一个关于自己的字眼都没有，不禁暗自神伤。
就在这时，小婴儿突然瘪了瘪嘴，毫无征兆地大哭了起来，小孩愣了一下，手足无措地地转了两圈，笨拙地拍了拍婴儿的背，结结巴巴地哄道：“别哭了，别哭了……”
婴儿根本理解不了他恐慌的心情，依旧“哇哇”。
而门外，结伴而来的众人皆是疑惑，只有妻子面色一变，撂下众人，快步走进屋内，不管三七二十一就将小孩拎起来扔到一边，凶神恶煞的表情却在抱起婴儿的一瞬间变了三百六十度。
小孩顾不上自己被摔得很疼的背，知道自己是被误会了，就要爬起来解释，却在张口的瞬间看到了女人仿佛变脸似的，对待两个人截然不同的态度，一瞬间，那些话都如鲠在喉，如同一根鱼刺，不知不觉地沉了下去，在他的肚子里肆意翻滚，刺的他难受极了。
他知道，他和这一家子没有任何血缘关系，他不过是他们自以为没有希望的时候找到的一个替代品，可是那些其乐融融的时光难道都是假的吗？
而村里所有的人家也都知道，他和他们没有血缘关系，更加明确的知道，自打亲生儿子出生以后，这个买来的小孩就不受待见了，在这里几乎就是个佣人一样的存在。
小孩听到所有人都义愤填膺地指责他，说的连他都快要相信了，他胸口有火，却发不出来，一双明亮的、粲然的眼睛盯着女人看，终究没等来他所期待的那句话。
那双眼睛的光芒也终究暗淡了下去。
一个没有丝毫血缘关系的、甚至还想害自己儿子的人，即便他只有几岁，也是个小孩，也得不到任何关心和照顾。
男人回来后女人慷慨激昂地将今天发生的事添油加醋的说给他听，两人既然全是老来得子，自然不允许“子”出一点差错，闻言毫不留情地打了小孩一顿。
真疼啊，就好像有人有人拿了一把盐，在他本来就破开的伤口上洒了上去，他眼睁睁看着它溃烂，流出黑色的血液，将他整个人包裹在一片无边无际的黑暗中。
大概就是从那时候开始的吧，他明白不是所有的期待都能落实，都能得到回应，更多的是充耳不闻和漠不关心。
也是从那个时候开始的，被他称之为“爸爸妈妈”的人开始对他拳脚相向，他默默忍受着一切，以为自己马上就能成仙了——龟仙。
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来临的时候，他意料之中的愤怒，意料之外的平静，像是早就知道自己终究会走。
就这样，他独自踏上了一条前途未卜的路。
他见过形形色色的人，他早已不再天真，知道谁是别有用心，谁是真心诚意，他不再期待可以拥有一个家，可是看到一家三口时还是会不自觉地漏出些许艳羡来。
小孩就像个小乞丐似的，一路走来，饥寒不定，他觉得自己不比路边的野狗好上多少，有时候，他那小小的脑袋里也会有消极的想法，想着都这样了，还活个什么劲儿呢？
可转念一想，也不会更差了。
即便是这样，也还是不想死，死了就什么都没了。
他拖着小小的步子走进城隍庙，这处城隍庙十分破旧，有些角落甚至还漏水，可这已经是他能找到的最好的住处了。
这个地方十分荒凉，平日里压根没有人来，小孩在这里生活了大半个月，只见过一个匆匆赶路的人，后来不知过了多久，一个中年人发现了他，慈祥地询问他是什么情况，似乎想带他走。
他人虽小，直觉却敏锐，总觉得这是一只披着羊皮的狼，不愿意，男人便露出了尖锐的獠牙，他拼尽全力地挣扎，也没能阻止自己被魔鬼拉入深渊的那只手。
严云诚猛地坐了起来，呼哧呼哧地喘着气，感觉后背都被冷汗浸湿了，他有些失神地回想刚刚的梦。
他没有遇到严恒……
这时，一只手抓住了他的胳膊，微微一使劲，一个温热的身躯从背后抱住了他，温柔的摸了摸他的头，柔声道：“做噩梦了？”
直到这时，感觉到了严恒的存在，严云诚紧绷的身体才放松了下来，那根被拉直的、快要断了的神经才得到了安抚，他反身抱住严云诚，心想还好只是个梦。
严恒任由他抱，有一下没一下的轻抚他的背：“梦都是相反的，没事了，别怕啊……”
严云诚：“嗯，不怕了。”
严恒拉着人躺下，他困的迷迷糊糊的，把人抱在怀里，含糊地说了一句：“乖……”
严云诚抬起头来望了他几秒，突然翻身压在了严恒的身上，毫无征兆地开始亲他，严恒哼哼几声，眼睛依旧没睁开，严云诚便得寸进尺地解开他的睡衣扣子，咬他的胸口。
“嘶！”严恒推了他一下，“你属狗的？”
窗外已隐隐可见亮光，黎明就要来临，他终究还是得到了“任性”的特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