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周依然亮如白昼，那张破碎的小纸片，早已在这变动中化为白色飞絮，绒毛般的飞絮闪着白光，将从鲲嘴里慢慢爬出来的东西照得分明，仍旧是鱼形，体形与鲲相较略小，但也算是巨大无比了，然而与鲲这般上古巨兽不同，这鱼我之前见过，正是在轮船上杀死了一船无辜人类的鲸鱼。
不过，那些人其实也算不上多么无辜……我回忆了一下当时在轮船上的场景，其实那些人的死亡可以说是必然，不过这些与我无关。
我摸索着下巴仔细地看着从鲲嘴里爬出来的鲸。
此鲸如同鲲的微缩复制，同样的姿势升起，同样木然张开嘴，只是腐烂程度，却比暴露在海水中的鲲还要严重。头骨已经腐烂得完全，森森白骨清晰可见，只能从腐烂程度稍轻的鲸尾，鱼身勉强判断它的来历。
我兴致缺缺地看着鲸大张巨口，这与刚才鲲的行为一模一样。我暗自思量道，这次鲸口中，定又会吐出一只鱼来，只不过体型更小罢了。
然而出乎我预料的，这次出来的，并非海洋生物，甚至连大江小河里的鱼类也算不上，而是一只黑斑白底的雪豹！
雪豹竟然没有腐烂，柔软的皮毛和栩栩如生的凶狠面孔统统清楚如昨日。
但是，深海之中，鲸鱼体内，怎么会出现一只雪豹？是鲸鱼吞进去的吗？可是在这茫茫大海上，哪里来的雪豹呢？
我百思不得其解，又细细看去，只见那雪豹好像有生命一般，但是姿势古怪，一步三顿地往鲸鱼口外爬。
我静静地看着，几乎要屏住了呼吸。
那雪豹爬出鲸口，双目紧闭，一只腿像是折了一般，不自然的吊着。不一会儿，只见它头部不自然的动了动，颚骨外翻，一只手便从它口中伸了出来。接下来是头颅，躯干，双腿……一具早已化为枯骨的尸体，从折了腿死去多时的雪豹口中，挣扎着爬了出来！
如此诡异的场景实是令人瞠目结舌，我呆呆看着，全然忘了言语。枯骨自雪豹口中爬出后，在冰冷的海水中蜷缩起身子，嫌寒一般，微微颤抖。而那些闪着白光的纸絮在它身边越聚越多，将枯骨照得有如窥日般刺眼。
大片大片的光斑，就这般聚集在泛黄的骨上，像绽开了朵朵雪莲。黄泉浮土，白尘舞光，魂动肉麻，枯骨生花。
我早已不记得自己在哪本书籍上读过这段话，我只记得，百鬼之行中记一女鬼，以发为体，血肉为食。前身乃阳成天皇之女，容貌绝美，为驻颜之法，永葆青春，刃杀九百九十九女，以血沐浴。被揭发后遭到围杀，后沦为妖魔道，毛发覆面，不得见天日，常在寒夜立于无人街道，仪态冶艳，引人询问，以发勒毙，食其血肉，后人称之发鬼，又名邪门姬或千鬼姬。
如果是千鬼姬……
我心念一动，眯起眼朝那白光中细细望去，果然，白莲般的光堆中，白骨已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名长发及腰的貌美女子。
水是眼波横，山是眉峰聚；顾盼生辉、皓齿蛾眉；野有蔓草，零露瀼瀼。有美一人，婉如清扬。
她单单是站在那里就能让人想到“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若非群玉山头见，会向瑶台月下逢”这样的诗句，即使知道她可能是千鬼姬，我也不由自主的被她的美貌所吸引。
“你是谁？”女子缓缓地睁开了眼睛，她的眼里蕴藏着一片海洋，我几乎看到一条通身碧绿的鲤鱼在她眼里游弋，然后很快就消失了。
女子说完后，她身边的浓雾尽数退散开来，她迈开脚步，好像从海雾形成的屏障里走了出来，若将曲直无颠倒，脚底莲花步步生。
我看着那女子，几乎忘记了呼吸，我不敢动弹，甚至不敢出声。只感觉这个场景如同幼时的梦境一样，虚幻易碎，只要轻轻的一个音符，眼前的女子就会重又跳进冰凉的水里消失不见。
“我，我是……”我吞了口口水，说出的几个字轻若蚊蝇，我将剩余的所有话全部咽了下去。
我只呆呆地看着她，她也回望我。
总之，在僵持中时间飞快地过，一种无以言明的情感涌上心来，我下定决心一般地站起身，冲女子招手呼唤她过来。
“那边冷，你上岸来。”话一出口，我就觉到了尴尬，自己这样的语气特别像拐骗未成年少女的猥琐大叔。
果然，女子漂亮的眉毛轻微蹙起，她极为柔和地摇了摇头，“多谢，不用。”
她拒绝得直截了当，我却仿佛有了话头一样。
“你是千鬼姬？”
女子垂下眼眸，遮住了那双蓝宝石一样璀璨的眼睛，她摇头。
“我该回去了。”她开口，还不等我反应过来，海面上重新升腾起遮天蔽月的浓雾，笼罩住了女子的身影。
紧接着，在一片若隐若现中，我看到女子的身体也发生了变化，双腿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条尾巴，一条碧蓝色的尾巴。
我能感觉到，如果她在白天游泳，这条尾巴就能完全和湖水融为一体。
这不像是之前那个人鱼的尾巴，她的尾巴通身碧蓝，像她的眼睛一样，犹如神秘美丽的大海，让人联想到夜宿撒哈拉沙漠，抬头看天，苍穹细碎星光熠熠，猝不及防地就被它们的美丽夺取了呼吸。
这种美丽的攫夺让人沉沦，心甘情愿地奉献出一切，乃至生命和灵魂。
所有绝美凄怆的言语都不及她。
她有些不安地摆动鱼尾，片刻之后跳入了海水之中。
海面重归平静，只留下我一个人孤独地回味着初见女子的震撼和余韵。
一轮橙黄的巨大圆月正悬挂在天空，洒下点点光辉。波光粼粼的湖面微微荡漾，让湖面中的月亮轻轻摇晃。
但再向远看去，湖面就被一层浓雾遮住了。
我不禁猜想起女子的身份来，她否认了自己是千鬼姬，我选择相信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