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回头一看，一个女人从甲板后方的桅杆后面走出来，正是刚才敲我房间的那个女人。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女人笑了笑，戏谑又带着不易察觉的轻视，“周先生这就是精彩的演出啊。”
演出……我猛然想起了什么，将手中的刀狠狠的扔在了地上，“到底是什么鬼地方，我要回去！”
那女人神色未变，不动如山，“周先生你要知道，”她走上前来，身段如一个姿势优雅的猫，“一旦上了黑坦克号没有任何人能够下去。”
我重新看向那个女人。
她穿着橙色缎面刺绣提面旗袍，旗袍叉口开到膝盖，她走起路来，那旗袍就随着她的动作而动，像柔软的水泊一样，那女人画着简单但漂亮的妆容，头发烫成民国时期的波浪卷，让我一下子就想到了母亲常用的那盒玫瑰膏上印着的那个女人，复古的味道扑面而来。
我骤然想到一个不可思议的可能。
“你，”我吞了口水，“你不会是鬼吧？”
那女人饶有兴致地看我一眼，不知道从哪里摸出来了一串透明的水晶中，捏在手里。
“你大可以猜猜看呢。”
“要我猜？”我脑海中霎时闪过在轮船上发生的所有事情，“该不会，这座游轮上的也全部都是鬼吧？”
没错，只有游轮上的全部都是鬼魂，才有可能发生那些种种匪夷所思的事情，而我上船的理由也便有了解释，我心下暗道自己愚笨，竟然现在才想到。
那女人娇笑连连，她耳垂上的珍珠耳环，随着她的晃动不停地颤动着，像一颗颗在黑暗中闪闪发光的星星。
“你说是就是吧，”那女人说，“但是可不只是我们呢。”
那女人话里似乎有着别样的味道。
我突然浑身泛起冷汗，“你是什么意思？什么叫做不止你们？莫非，莫非……”
我倒退了两步，不知道踩到了什么东西，跌得我一个踉跄。
为什么我会来到那片沙滩上，为什么麒麟会突然离我而去？为什么我在一座全是鬼的游轮上却感受不到什么阴气，为什么？那是因为……我已经死了？！
我难以置信的抬头看着女人，女人只是笑，不停的笑，那笑渗进我的心里，结成了霜，冻得我全身上下发冷。
我不信，我不信我已经死了！我大吼一声，转身就往护栏跑，我一手抓住护栏完全没有犹豫，三两步登上栏杆，一跃身就跳了下去。
扑通！
我跳进了海里。海水柔软温和，像无数双棉软的手抚摸着我，我感觉自己在往下沉，不断地往下沉，没有尽头，也没有停止。我在一片海水中睁开眼睛。
咸涩的海水倒灌进我的眼里，我使劲眨了眨眼，适应了海水。
捆着我的海草，像是蚕吐的细长缱绻的银丝，包裹成疏松的茧的样子，我还能透过斑驳的茧洞，看见穿透过海面的光束，像激光射在包裹我的水草上，在这寂静的如同死了一样的深海里，它泛着幽幽的绿光，如同一个庞大的吸食的怪物。
我重新闭上眼睛，摸着木卉子，牢牢地握紧了它。
天地自然，秽气分散，洞中玄虚，晃朗太元。八方威神，使我自然。灵宝符命，普告九天。斩妖缚邪，度人万千。急急如律令！
瞬间，我好像被卷入了一个漩涡，双脚踏实地站在一个地方。
我猛地再次睁开眼。
我重新站在了甲板上。
甲板上站着许多男男女女，像昨天那样。眼前的场景和现在重合起来，我一时之间竟然分不清时间。
甲板上的每一个人都疯了，世界像是狂欢节一样的喧闹，所有人都洋溢着不可名状的喜悦或悲伤。皮囊们在扭动着，宣泄着一切情绪。
尖叫、嬉笑、歇斯底里，全部夹杂在一起，这种喜与悲没有尽头。
音乐声震耳欲聋。
我身处其中，像是站在旋涡中心，所有的情绪就猛烈地冲向我。
我像个刚刚上岸的倒霉鬼，被谁突然拉到这一个狂欢地方，摸不清状况，格格不入。
我看到右前方有一个男子，脱下了西装外套，瞬间他的表情就变得邪恶张扬起来，他将外套高举头上，挥鞭似地甩动，并且口齿不清地大叫着：“我要杀了你们所有人！哈哈哈！”
他笑得狰狞癫狂，让我想起了在游戏馆里的那个穿日本军装的男人。
他脚旁有一只花斑土狗，仰头冲着他狺狺狂吠，他却仿佛当作悦耳的伴奏，自顾自的左右摇摆他的身躯。
忽然，有个女子攀住了我的肩膀，她化着很浓的妆，但是就像一个孩子偷用了母亲的化妆品似的，看上去只有二十岁左右，穿着黑色暴露的紧身裙，哀怜地看着我，言语含糊不清，“帮我……我不想……梦，梦是原罪。”
她边说边哭，双手还不住地摇着我，我脑中被笑与哭充斥着，没有一丝空间剩下，可以去思考她的话。我甚至有点恶心，喉咙里有什么在跳动，没由来得，我想到了下水管道和腐烂的死鱼，但我知道什么都不会吐出来。
我拼命推开所有向我扑上来的人，就像我在幻境里挣扎一样。
但是那些人潮水般的涌过来，把我扑倒在地上，一只强有力的手将我拉起来站稳。
“兄弟！跑什么！”一个肥头大耳的男人大声冲我嚷嚷，“跳舞啊！”
“来啊！加入我们！”一个尖细的女声在我耳边大喊，几欲刺破我的耳膜。
“走开！”我暴躁不已，却甩不开他们的手。
无数双手向我抓过来，他们挥动着我的胳膊，让它们像两根木头一样机械地摇晃着。
不知道是不是被这些高涨的情绪影响，渐渐地，我开始发现这混乱的乐趣。身体有一点飘飘然，陷入了迷醉状态，意识更加朦胧了，疯狂的笑与哭按摩着我的耳膜，微呕的刺激提醒着我依然具有意识。人会有耐受反应，就像有一类自残者在生理层面上以此为乐，或许我也是这种状态。
正在我想更进一步地感受紊乱的快乐时，音乐骤然停止，人们的摇动也停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