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岳源出院那天，苏瞳突然来找我。
我们沉默着在草坪上散步，苏瞳先开口：“我要走了。”
我茫然：“去哪里？”
她回答我：“出国，我得到一个机会，被引荐给某位在国际上颇有声望的艺术家做助理，这可能是我这辈子最好的机会了。”
我说恭喜，她突然笑了：“其实，我是故意的。”
不等我回答，她自己说下去：“我是故意的，醒来后我故意去找你，故意告诉你，苏黎世是喜欢你的，苏黎世是被我设计的，苏黎世和我在一起后后悔了，苏黎世是为了找你才回上海才出的车祸。其实……”
她斜睨了我一眼，发现我神色没有任何波动，不免有些气馁：“你怎么无动于衷？”
我也笑了，我要怎么样才不算无动于衷，到现在，苏黎世喜不喜欢我是不是为我回来的有什么意义？假使他爱我，他也真的曾经背叛我，假使他不爱我，我已经有顾岳源，也不需要靠一个亡人的爱来过活。
纵然苏黎世是因我而死，可是顾岳源，他愿意为我去死。
想起顾岳源，脸上不自觉地带出笑，苏瞳开口：“付家好，你知道我为什么要这么做吗，因为我嫉妒你。”
我蹙眉：“我有什么好嫉妒的？”
她长叹一口气：“你有很多人的爱，苏黎世爱你，我第一次请他吃饭的时候，吃到一客很好吃的冰激凌，他都记得下次要带你去。你妈爱你，为了保护你，她数部热剧加身却从来不到台前。顾岳源爱你，为了你他可以去死，你爸爱你……”
我打断她：“等等，前面说的我也就都认了，付星荏是怎么回事？他的爱就是派你去勾引苏黎世破坏我的初恋吗？”
苏瞳扑哧笑了：“付家好啊付家好，你还真是容易上当受骗。”
我茫然，当初我得知苏黎世和苏瞳走的近，拿出正牌女友的架势去张牙舞爪威胁苏瞳，问她天涯何处无芳草为何非在我身边找，她只轻飘飘地回答了一句去问你爸呀，然后我就跑去找了付星荏，问他为什么要派人勾引我男朋友，付星荏回答我，能抢走的都没必要挽留。
我一直以为，事情就是我想的那样是付星荏作祟，付星荏从小希望我成为一个淑女才女，他干涉我读的书看的电影，那么他来干涉我的感情也再正常不过了。难道事情并非如此？
苏瞳笑而不语，半天，她说：“付家好，有人说女儿是父亲前世未了的情债，你说，如果有来生，我能不能也做付星荏的女儿？”
这句话信息量太大，我一时呆愣原地，苏瞳笑一笑，挥挥手，转身走开。
我望着她的背影，瞠目结舌呆如木鸡，她突然停下脚步，回过头，说：“你就不好奇，把我引荐给我未来老板的人是谁吗？”
是谁，还会有谁？
顾岳源出院后第二个星期六，是付星荏的生日。
一转眼付星荏都要六十岁了。
前一天晚上我妈就心神不宁，晚饭做菜多放了两勺盐，咸得我猛塞了两大口米饭。
洗碗的时候我钻进厨房帮她，假装不经意地问她：“付星荏的生日，是不是明天？”
她手一哆嗦，那个我最喜欢的蓝胖子碗就滑进了水池里。
付星荏的六十大寿当然很热闹，亲朋好友外加想要抱大腿找提携的晚生后辈多如牛毛，我站在画室外，犹犹豫豫的，最后顾岳源一把抓起我的手，拖着我进了画室。
付星荏正在和客人聊天，他六十岁了，但依旧体形削瘦风度翩翩，难怪仍旧有年轻小姑娘为他要死要活搞阴谋。
他发现了我，吃了一惊，然后朝我走了过来：“你们怎么来了？”
我吭哧吭哧不知道该说什么，干脆把礼物塞进他怀里：“生日快乐。”
他愣住了，片刻后，脸上的肌肉细微奇怪地抽动着，似乎不知道该做出什么表情，我又羞又窘，思考着是不是要立刻拉着顾岳源走人，付星荏却拉住我的手：“跟我来。”
他拉着我上了二楼，走进他的书房，松开了手。
一时间谁也没有话说，沉默了很久，最终还是他先开口，他捧着那个包装好的盒子，问我：“里面是什么？不是活兔子吧？”
我九岁那年，他还没有和我妈分手，他过生日之前心情不好训斥了我一顿，第二天我在给他的生日礼物盒里放了一只活兔子，一打开盒子，兔子就窜了出来蹦到他脸上，吓了他一大跳。
我忍不住笑了，他也笑了。
这一笑，好像我们又回到了我久远的童年时代。
傻笑够了，我说：“苏瞳去找我了，她什么都告诉我了。”
他沉默下来，我问：“你当年为什么不解释？”
他叹一口气：“我解释了你就会信吗？你早把我打成黑五类反动分子了，你第一次去找我的时候，我已经看到过苏黎世和苏瞳亲密地出双入对，我觉得这样的男孩子似乎也没什么可挽留的。你第二次去找我的时候，苏黎世已经死了，我想，总该有个人承受你的怒气。”
我如鲠在喉，问：“那你为什么要拆散我后来那些恋爱？”
付星荏好笑地看着我：“你自己说你那些是认真的吗？不都是为了气我？你觉得会有好结果？”
他的脸色突然又黯淡下来：“我知道，勉强是不会有好结果的，没有人可以勉强自己一辈子。我曾经因为虚荣和侥幸害了一个女人的一生。和她分手后，我无数次想，如果我当时没有虚荣于她的美貌和才气，没有对未来抱丝毫侥幸。如果我从来没有答应和她在一起，她未来是不是会遇到一个真正的良人？或许，她的人生就会是另外一种样子。”
我鼻子一酸，咽下哽咽：“那个女人跟我说过，她不后悔。”
和顾岳源牵着手往家走看，他突然说：”你知道吗，你爸曾经去找过我，他跟我讲，恋人之间最耽不得沉默，让我去找你谈一谈。“
我一哽，片刻后，对他说：”我被绑架那天，你爸也去找过我。“
我们都没有再说话，今天天气真好，冬日的阳光慷慨地朝着全世界洒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