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灵魂不洁？是，我杀了很多人，可因此而被救下的人岂不更多？村子边上就是湘城，你们难道不知道么？若是有那么几个染上了鼠疫的人进了湘城，后果会有多严重你们难道没有想过？”可能是被“不洁”这两个字刺痛了，月龄夫人第一次开始了反击。
月龄夫人对鼠疫明显是有很深的了解的，但村民们却都称之为“怪病”或是“天降的灾难”。
“反、反正杀人怎么都是罪孽，你手段之残忍更是罪不可恕！”远峰有点儿招架不住，居然开始觉得月龄夫人说的话还挺有道理的。
“群景村虽然富裕些，可村民和别的地方没有什么不同，都是些见识短浅的山野莽夫，我夫君从前多少次与他们说鼠疫会传染，让他们将死去的人都烧了，可就是没有人愿意。还不知是哪儿来的奇怪思想，觉得老鼠泛滥是因为村子里的人灵魂不洁。呵！我看这些人根本就没有灵魂一说！”
顾温也有些失语了。人讲究一个入土为安，要劝服一个人在承受了失去至亲的痛苦之后，还要亲眼看着自己的至亲的尸体在雄性烈火之中化为灰烬，确实是常人难以接受的。
月龄夫人越讲越气愤，虽然没有人再问她什么了，她却还是在不停地说。
“若不是他们愚蠢至厮，三年前那场鼠疫就不会到不可控制的地步，更不会让我的夫君因此而丧生！夫君即便是治好的活人的鼠疫，已死之人的尸体停留在村子里长达十天半个月就又会传染给别人，甚至入土了之后还没有结束，你们知道吗？什么都不知道，又凭什么摆出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态来指责我灵魂不洁？！”
“我的夫君还那样年轻，却为了这样的一群人死去。”思及亡夫，月龄夫人不免黯然伤神起来，语气也渐渐和缓了下来。
“群景村三年前就发过鼠疫？”照理说，这样短的时间内，不太可能连着发两次鼠疫才是。“三年前的那次，是你夫君治好的么？能否将他的药方说与我听？”
顾温的语气听起来诚恳而温和，之前的锋芒已经尽数收敛起来，连带着月龄夫人也被感染得态度柔和了不少，依着记忆中的药方，一味药一味药地说了出来。
听完之后，顾温的神色变得凝重，犹豫再三，还是没将自己心中的话对月龄夫人说出来。
“夫人，若是你说的那般。又何苦让村民存着灭鼠是杀生这样的念头呢？”
月龄夫人那双前一瞬还是哀情的眸子，在听完了顾温的话之后转成了凶狠。“夫君三年前救了整个村子，他们苟活下来了一次，却还是这般不开化，倒不如死了来得痛快。”
“所以是报仇么？”顾温忽然走了个神，想起自己其实也有个大仇未报。
月龄夫人翻了个白眼，没说话。
顾温站起身，拍了拍远峰的肩，道：“交给你了。”
司徒邑最近事儿也不少，群景村发现了疫情一事三言两句就可以说完，可写成文书却成了长篇大论。再加上二人之间的隔阂还很明显，她也不想自找无趣，惹得大家都不自在，顾温也就没想着去问他，独自一人去找了资料。
照这卷宗上写的，群景村三年前确实爆发过一场鼠疫，但以那次鼠疫的规模而言，死的人极少。而且只是以寥寥几笔写了疫情，更多的着墨居然在记载治好它的大夫上——是一位姓林的大夫，正是月龄夫人的夫君。在短时间内治好了一场鼠疫，这是本朝都少见的功绩，当时又恰好有朝廷派来的钦差大臣巡视湘城，于是朝廷给了一笔堪称丰厚的奖赏，林大夫的名声也就这样传了出去，很快扬名立万。
远峰在顾温走后问出来的东西都写好了，给顾温送来了一份，照月龄夫人的说法，林大夫是在鼠疫治好后的半年便中毒身亡，彼时依据林大夫自己的想法，将尸体送回了赵县——林大夫的家乡。
虽说医者不自医，但能轻轻松松用一副根本对鼠疫没有半分作用的药方治好鼠疫的“神医”，又怎么会沦落到中毒？
月龄夫人所给的那副药方，即便是用来治些寻常的伤寒都不一定有效用，里头的药全是些无损无益的，甚至堆在一块儿用了怕还是有几味药相冲。
顾温很大胆地断定了林大夫是假死。原因她不清楚，林大夫的下落她也无从寻起，但多半是假死。
没花多久在犹豫上，顾温就决定将此事告知月龄夫人，她找不到林大夫，月龄夫人一定可以。
虽然林大夫看似与这真正的鼠疫没有干系，但至少鼠疫爆发后，整个村子都选择隐瞒而不是上报湘城当地的疫情一事，与林大夫脱不了干系，故而那些明明可以被医治好，却在一开始就被置于死地的村民的死，林大夫至少要负上一半的责任——与月龄夫人一同。
月龄夫人的确是将伤亡控制在了群景村这个较小的范围内，但她残忍地烧死或毒死了许多条人命也是确凿的事实，人命关天，杀了一个人都尚且没有逍遥法外的可能，更何况是数量如此之大的案子？
将尸体火化是要经过司徒邑同意的，顾温便整理好了整个案子的来龙去脉，写进文书，将两件事放在一块儿，去找了司徒邑。不巧的是……
一推开门，顾温还未往里看上一眼便喊了句公子。再抬头时，里头却坐着两个人。
“顾大人。听闻你前几日昏倒了，今日得了空便亲自来看看。”杨轩脸上挂着明显到不能再明显的假笑。
顾温不大想理会他，只回了个礼，便径直走向司徒邑，伏在他耳边，轻声说：“公子，那两具尸体这两日就得火化，不能再拖下去了。”
“嗯，放着罢，一会儿我派人处理。”顿了顿，司徒邑又说：“你要记着煎些药服下，以免染上鼠疫。”
顾温点了头，刚踏出门槛就听见杨轩的声音。
“令妹的身体可好些了？”
她怎么不知道杨轩还认识司徒邑的胞妹？
说实话，无论是司徒宛凝还是杨轩，在顾温眼中都算不得什么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