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蔚铭川才对老太太施礼，“孙儿十天前得了春假，回安阳探亲。”
“诶诶，好，好。是不是又长高了。”老太太笑起来，去抚蔚铭川的面庞。
蔚铭川略微欠身，方便她够到。同时，清明的黑瞳中，并无归家重逢的喜悦，沉静道：“奶奶。孙儿回安阳后，先去过监察司述职。小君山上发生的事，孙儿已经全部知晓了。”
平静淡漠的一句话，击碎了祖孙重逢的温馨喜悦，也击碎了张氏等人借蔚铭川回家缓和老太太勃然大怒的希望。
老太太动作微微一僵，放下手来，长叹一声。
蔚铭川直起腰，平静看向老人，“我以为，幺妹在生死线上走过一回，家里至少会关照下她的状况。没想到，奶奶更关注的是责罚。不知道幺妹做错了什么？”
老人嘴慢脑子慢，一时组织不出语言。室内只有蔚婉婷哭的凄凄惨惨。
张氏红着眼睛上前，“川儿，你还不知道么，都是这贱种喊了监察司来，毁了你弟弟妹妹的声誉。她就是看不得咱们蔚家好。你弟弟，他现在人还在监察司啊！”
蔚铭川看过老太太的神情，看出老人也是赞许母亲的，遂开口：“娘，首先儿子不觉得，二叔的孩子应当被成为贱种。其次，毁了他们名誉的，不是他们自己么？”
“你，你在胡说些什么啊！”老太太急的跺脚，“都是这个，这个蔚南薰，要不是她叫监察司来，怎么会把丑事弄得人尽皆知！”
“呵，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他二人的名誉，早在瞎玩象姑致死、勾引男人时，被他们自己毁的丝毫不剩了。”
蔚铭川冷漠的言辞，叫蔚家人张着嘴不知所措，哭声也戛然而止了。
“而且，幺妹那时若不叫监察司的人来，幺妹又当如何脱身？任由我那个不成器的弟弟，诬害她至她丢了性命么？”
一众自称书香门第学富五车的人，被质问的哑口无言。好一阵，季氏才中气不足的道，“那，那她也不该把事情闹大啊，回来告诉我，告诉她爹，告诉老夫人啊！这自己家里的事儿，闹到外面、闹到监察司，闹到人尽皆知？她这样做难道就对了？”
“闹？”蔚铭川嗤笑一声，“远大小姐的镯子丢了，价值在十万两，这样性质的案子，欺瞒不报，二婶可知道是什么罪名？你既认为遵守律令是在闹，那为非作歹便是二婶心中的正道了？”
“你，你……我哪儿有这么说了！”季氏焦急。
张氏也道：“报了就报了，你也不能这样跟你二婶说话啊。”
“他说的没错——”一直沉默的蔚子章开口，略显阴沉的眸子看着季氏，“她若是枉顾律令，知情不报，包庇亲属为非作歹，我反倒是要将她赶出去。”
季氏张了张口，没能辩驳出话来，被丈夫当众训斥，叫她颜面尽失，脸色异常难看。
蔚铭川看了蔚子章一眼，目光转向老夫人：“奶奶，孙儿还有一事不理解。幺妹当年不是跟你出去买东西，被拐卖至外埠的么？你方才说，将她丢在雪山，是什么意思？”
“……”
那是方才老太太动怒，情急之下说漏嘴的。老太太当即变了脸色，嗫嚅着半天解释不出个所以然，倒是张氏猜想到了一些因果，主动上前帮婆婆掩饰。
蔚铭川却并未理会母亲的口若悬河，侧头看向蔚南薰，“刚回来？”
蔚南薰正被突如其来的反常状况惊吓到，一时都没反应过来，蔚铭川是在对自己说话，慢了一拍才忙不迭道：“啊是。”
“跟哥走。”说完转身朝门口去了。
蔚南薰一时愣住，完全搞不清楚状况。蔚铭川越过门槛后停下回身看她，微微拧眉：“走了。”
眼看自己再不动，蔚铭川就要回来拽她了，蔚南薰连忙跑过去。
左右整个蔚家，是蔚铭川最受宠，做官又有话语权。没人能就这事找她麻烦。
关于蔚铭川，蔚南薰的记忆很少。
五岁以前，这个长兄对她很好。姐姐们有的好吃的，她没有，蔚铭川知道后，总会自掏腰包为她买。
然后，她离开了蔚家，在那个地方待了十年。
十五岁再回蔚家，蔚铭川已经在外埠任职。没过多久，她在蔚家待不下去，转而住在夜玄朗府上，那时蔚铭川还在外埠。
后来，她再见到蔚铭川，是在前朝。他的官职低，她见到他，纯属偶然。那会儿他已经走过她的视线，乘车辘辘远去了，她才从其他朝臣口中蔚铭川三个字，知道那人就是她的长兄。
只是那时她的模样，他完全不可能认出她来。
蔚南薰跟在蔚铭川身后，一直到了他的住处。蔚铭川叫她在椅子上坐下，从婢女手中拿过一碗姜茶递给她。
“来，把它喝了，暖身子的。”
蔚南薰愣愣的接过来，望着眼前热气腾腾，泛着香甜气息的白色汤汁，一时怔忡。
蔚铭川显然是刚回来，但才带她来住处，就拿了煮好的姜茶给她。说明他在监察司，听同僚提起她在山洞中待了一宿后，立刻回到蔚家，也立刻就叫人煮了姜茶。然后才去寓明阁找的她。
她有玄力护身，其实并不冷。就如同小时候，她其实并不爱吃甜甜的零嘴儿。
但是这个兄长给她的东西，她总是乐意收下，也十分乐意跑到他面前，装一副可怜委屈的模样，问他要好吃的东西。
上一世，与蔚铭川分别，只留下儿时的零零星星碎片回忆。重生后，她改变了自己的命运，没有被季氏等人排挤出蔚家。
于是她等到了蔚铭川回安阳。也等到了她当年一直想知道的答案。
她的这个兄长，还记着她，没有忘记。
蔚南薰将姜茶一饮而尽，放下碗时，就看见蔚铭川惊讶的看着她，他手里还有茶水，跟糯米纸包裹的麦芽糖。
“我还以为，你会怕辣，喝不下呢。”蔚铭川看了眼被她搁在旁边的碗，“结果一滴不剩。”
蔚南薰想说，自己早就不怕辣了，但是话到嘴边又收回来了，伸手抢过兄长手心里的麦芽糖，塞进嘴里，含糊不清道：“谁说我不怕，快被辣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