蔚南薰站起身来。
下面的笑声停止了一瞬，然后就是接连不断的笑喷出来的声音。
“原来是她，破案了破案了！村姑以为建国师府是她家盖房子呢，还能建半截没土了。”
“绝了，殿下看见了，竟也没叫她改改。”
“这女人还真是蠢而不自知。她就没发现自己的答案，跟其他人差着十万八千里么？这样了还敢承认！”
孙崇文提起另一张纸，“这一份，又是谁的？”
笑得趴在桌上的生员们温声抬头，看见纸张内容，笑容纷纷凝固在脸上。因为那张纸上，是与前一张一模一样的内容——土不够用。
还不等他们再度爆发笑声，就看见夜玄烛施施然起身，“这是本殿的。”
“！！！”
即将出口的狂笑，被硬生生的吓了回去。所有人的表情如同见了鬼一样，惊得下巴掉下来都不自知。
这么愚蠢的答案，竟然五殿下也写了？
所以刚才殿下探身过去，真是抄蔚南薰的？！
他就没觉得有问题么？
五殿下英明神武智谋过人，不觉得这种庸俗的答案有问题，这怎么可能？！
孙崇文见是夜玄烛，顿时愣了，“殿，殿下，您这……”
照常规流程，孙崇文是该问生员是如何想的，可此刻，写下同样答案的两人站在一处，孙崇文是亲眼所见两人的关系有多暧昧，心里顿时一阵抽搐。
他不会是，抓舞弊抓了个现行吧？
诶呦他的乌纱帽哦！改天这位神仙不去书院，改去朝堂了，跟皇上絮叨几句，还不把他安排的明明白白的？
夜玄烛淡淡道：“我抄她的。”
正痛心疾首的孙崇文一愣。
蔚南薰：？
不是说好了对外宣称是一对儿吗？为什么你眼睛都不眨的把我供出来了？
座下生员们，则都是一副对世界认知崩塌的样子。这么愚蠢粗俗的答案，竟真是五殿下抄这草寇女人的！
孙崇文收敛了面上怔愣，将两张纸都压回镇纸下面，沉声：
“此段历史，朝廷史书上并无记载。我及第时，进藏书阁进修，在开国初年进奏报上看到的。”
目光威威严严，扫视一圈，使下面鸦雀无声，他方接着道：“圣安元年，太祖下令修建国师府；圣安三年，水部司报南部洪灾泛滥，运往安阳修建国师府的土石搁浅；圣安四年，帝后归天，国宗下令，三年内禁大兴土木。同年，新任危月燕进驻国师府。”
有头脑清明的生员，已经震惊的瞪大眼睛。
按孙崇文说的，土石搁浅在路上没多久，新任国师就住进府上了。而国师住的地方，不可能他一边住着，另一边还在修建，这岂不是说明……
孙崇文缓声：“土石不够，就是历史的真相。”
生员们纷纷倒抽口冷气，震惊愕然溢于言表。一时间根本没人能够接受，这样简单粗暴、如儿戏一般的答案，就是他们叱咤风云的太祖跟国师，所留下的真相。
报时的编钟音响起。
孙崇文轻叹一声，道：“如果将来有朝一日，你们也有机会进藏书阁，不妨看看朝中前人留下来的笔墨。或许你们会发现，我们尽忠的帝王与社稷，它并非我们眼中的样子。”
至少，它并非神圣高大，也不光明磊落。
博士的话对诸多少年来讲，过于深奥不好理解，他们多数人都是一副似懂非懂的样子，而蔚南薰已经溜到了门边，准备先一步遁逃。
混蛋夜玄烛，他肯定知道这件事是正史里面不写的！却不提醒她，一定是故意的，嫌她现在还不够出名！
心里正骂骂咧咧，却听孙崇文隔着老远开口：“这位姑娘，不介意的话，一会儿可否跟老朽来一下？”
蔚南薰：“……”
她介意，很介意。
不过说自己介意的话，就很像时她偷溜进过藏书阁，被发现了畏罪潜逃一样。于是不得不在众目睽睽之下，穿过大半个席间，接受所有人目光的洗礼，朝孙崇文走过去。
生员们的目光，跟平常完全不一样。从前他们对蔚南薰是轻蔑耻笑，是在看一个沐猴而冠，很快要狠狠摔入泥沼中的人。但现在他们的眼神里，都不约而同的掺入了畏惧。
她认得五皇子，还有八皇子那边的人，敢在书院里明目张胆结交庶民，还有她写下的答案。一个人如果没有过硬的后台，怎么可能看过藏书阁里的东西？
有嘲笑过蔚南薰的人，脸色发白强撑道：“这，这一定是凑巧了！她随便瞎写一个答案，正好撞上了！”
“真的会有这么巧么？”他的同伴注视着蔚南薰，畏惧道，“如果是编的话，谁会往那种荒谬方向编？她怎么不随便编个风水、攻守之势之类的？看着更靠谱。”
没有人反驳，因为哪怕是强撑的同伴，心中也有同样的念头。
跟孙崇文往书库走的路上，蔚南薰已经编造了一个滴水不露的谎言。但最终她编的谎并没有用上，因为进到孙崇文的书库后，夜玄烛也紧跟着进来了。
看见夜玄烛，孙崇文微微有些惊讶，但很快目露了然。
“殿下，她就是您说的那位，保策论特科入围的学士？”孙崇文的声音含着隐隐的激动。
蔚南薰一头雾水，却见夜玄烛点了下头，“是，孙公手上有策论特科的名额，我见她是个人才，故将她举荐给孙公。”
蔚南薰恍然。原来，是夜玄烛早跟孙崇文说过了。
她原本是想自己去找孙崇文，争取会试免试的份额。她都做好心理准备，会花费一番周折，没想到夜玄烛已经替她打通了出路。
策论科是大安科举的特殊科目，属武试范畴，考核的除了一些基础的文史，便是兵法运用。不同于墨义、经义、明法等科目三年一次科举。策论科是六年一次，是因为大安太平太久了，并不需要养着武官吃皇粮。
明年便是策论特科开考的年份。若错过了，就要等六年之后。
孙崇文顿时面露喜色，热切的拉着蔚南薰，填写信息归档，按手印，錾刻符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