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的安阳酒楼，食客高谈阔论、小二热络招呼、锅勺敲打声，杯盏碰撞声；远处人流如织、车马辘辘，前呼后应。
桌面上，油泼面色泽鲜亮，还冒着腾腾热气。
一切都那么鲜活，那么有生机朝气，那么令人心情愉悦。
可偏偏对面是个正襟危坐抱着书本翻来翻去下定决心教姐姐念书的臭弟弟！
蔚南薰顿时觉得面前的油泼面都不香了。
她垂死挣扎，叫小二砍半只烧鸡过来堵住少年的嘴，结果是少年撕下鸡腿放进了她的面碗里，完后优雅的翻开了书。
蔚南薰欲哭无泪。
箸子刚碰到面条，书就嗖的伸过来，挡住了她的面。
蔚南柯：“混沌初开，乾坤始奠。意思是…诶意思你不用懂，记得怎么写就完了！你记忆力这么好，该看一眼就会了吧？”
蔚南薰：“……”
认命的叹了口气，放下箸子，接着少年往下念：“气之轻清上浮者为天，气之重浊下凝者为地。日月五星，谓之七政。天地……”
蔚南柯嗖的一声把书抽回去，见了鬼一样：“你什么时候认字的！不，不对，这么经典的段落，你肯定早听过，差点被你骗了……”
一面自言自语，一面哗啦啦翻书，再递到蔚南薰眼前，手指指着其中一行，“这里你总没背过吧？”
蔚南薰面无表情：“犒仆夫，谓之旌使。演戏文，俳谓之优。”
哗啦啦——
“望移玉趾，是浼人亲行。多蒙推毂，谢人引荐之词……”
蔚南柯手里的书啪嗒一声，掉进了面前的炒饭盘子。他手忙脚乱的把书抢救出来，看蔚南薰的眼神极其震惊。
“姐你认字了！什么时候的事？”
“大概，四岁那年吧？我还给你读过故事呢。”蔚南薰眼神幽怨，无声控诉弟弟居然能把这都忘了。
“不是，你四岁那年，我才一岁好不好！能记得什么啊？等等，你四岁就能念故事了？！”信息量太大，蔚南柯都不知道该把关注点放在哪里了。
蔚南薰嗦了口面，用眼神传递了“很稀奇吗”的意思。
蔚南柯已经无力发言了，他姐不会是觉得，四岁能阅读毫无障碍，是件稀松平常的事吧？
“可是，家里都说你不认字啊……”
“这我也觉得奇怪。刚回家的时候，我说我没念过书。不知道怎么到他们口中，就成了不识字。”
“这……”蔚南柯抓了抓头发，羞愧的低下头，姐姐回来那天的情形他历历在目，的确是从未说过自己不识字。
那几个看不惯她的人，歪曲她的本意，抹黑造谣，他这个做弟弟的竟然从没找姐姐求证过，就愚蠢的信了那些人的话，实在是太不像话了。
想着，讲话都变得严谨，“那…上次你写的那堆鬼画符，是你真实水平，还是你装的啊？”
“当然是真实水平。”
开玩笑，如果她字也会写，书也会读，那蔚南柯拿幼学琼林追着她跑的时候，她怂什么劲儿啊？
她就是不会写字啊！
而且属于不管怎么练，都远看像堆杂草，近看像拍被死的蜘蛛。到她上辈子临死前，正式函件都是找别人代笔。
“啊？那完了啊……”蔚南柯丧气的嘟囔，手里的书卷缓缓搁回桌面，一脸自责懊恼，“我的字也写的不好看，没法教你啊……”
“真的嘛？！”蔚南薰猛的坐直身子，惊喜的眼睛都在放光，“那真是太好…啊不，我的意思是说，那真是太遗憾了！”
说罢抱起了面碗，只觉得碗里的油泼面又香了起来。
蔚南柯：“……”
隔天休沐结束，朝臣该上朝上朝，佑安书院也敞开大门。
有个蔚南薰预料之外的情况。在她这第一天到书院听讲的日子，她最“亲近”的姐姐蔚如嫣没有陪着她去，倒是蔚婉婷雷打不动的来找她。
蔚南薰还是从蔚婉婷口中得知，季氏母亲身体抱恙，季氏回娘家小住，蔚如嫣跟着一块儿回去了。
蔚如嫣的外祖母是否身体抱恙，蔚南薰不知道，但她很清楚，蔚如嫣绝对不乐意陪她去佑安书院。
她们两人现在的关系，一个人惹上麻烦，另一人肯定要竭力相助。
现在蔚如嫣想看到的，是她在佑安书院惹上一些人、犯下一点事，完后蔚家懒得保她，她不得不废掉“蔚南薰”的身份，隐在暗处跟着夜玄朗，这样蔚如嫣就能假借探望她的名义，自如出入皇子府。
就如上一世那样。
“那南柯跟玫卮他们呢？跟咱们一起走吗？”
蔚玫卮是柳氏的小儿子，蔚婉婷的庶出弟弟。蔚南薰没去过书院，自然是问蔚婉婷惯例如何。不提蔚梅霜，是看清楚蔚婉婷在疏远蔚梅霜。
蔚婉婷温柔的笑道：“那两个小家伙跟咱们不一样，他们在南苑，早就走了。咱们在北苑。”
在大安，方位的尊卑顺序是北、东、南、西。蔚南薰诧异，“怎么书院还有分级？”
“有啊。南苑呢，本质上就是学堂。跟那些偏远城池的学堂一样，师傅念一句，底下人跟着念一句，内容呢，就是诗篇历史和圣人言，放课后会布置功课。”
蔚南薰道：“那就是服务于科举的呗。”
“对喽！”蔚婉婷惊讶道：“四妹你可以啊，讲话这么直抓要点，我都没你说的明白。”
蔚南薰含蓄的笑笑，“没有啦。”
蔚婉婷笑了一下，没再继续坚持，毕竟她也是客套。
接着道：“至于北苑，用你说法，就是跟科举没有半点关系。祭酒们除了科举范畴内的，什么都讲，授业内容深且精细。想要能听懂，必得在领域里有一定的知识积淀。”
蔚南薰露出惊愕的表情。
蔚婉婷立马安慰，“不过没关系，祭酒们一般都自己讲自己的，只要你不是明目张胆的睡觉再打出鼾来，他们都不会看你一眼。”
两人边走边说，蔚南薰守着礼数，一直落后蔚婉婷半步。到回廊拐角处，见蔚婉婷往北拐了，蔚南薰忙叫她，“婉婷堂姐，咱们不是出门么？”
蔚婉婷驻足回神，神色怪异，“你不会打算走着去吧？”
唔……
同一个路口，蔚南薰下意识走正门，准备走着去书院，蔚婉婷下意识是去后院，那里停着蔚家的马车。
那一瞬间，蔚南薰忽然真切的意识到，自己当年的待遇，跟正经富家小姐到底差在什么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