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桓王这次起兵,经营多时,朝中也有不少他的党羽,左相便是他众多党羽中最举足轻重的一位。
眼看左相府即将倾覆,沈大人为了维护自己的仕途,做了一个重大的决定——他要休弃沈夫人。
宫中平息内乱后,萧衍送我回府。还没进门,便在门口遇到了沈如月和她的母亲。
“妹妹见过王爷和姐姐!”
我刚下马车,沈如月快步上前,似乎完全忘了,前不久我才打过她一记耳光。
我淡淡扫了她一眼:
“沈夫人只你一女,这声姐姐我可当不起。”
沈夫人在一旁立着,神色尴尬,掩面欲泣。
沈如月回看了她母亲一眼,咬牙又道:
“求姐姐救救我和母亲吧,如今也只有你能救我们,求你劝劝父亲……如果母亲回相府,只怕要受株连之罪,如果父亲能收回成命,沈家虽然会受到影响,但总能保住性命。”
我轻叹,不是我不愿意救她们,是他们高估了沈大人。我抬头看了一眼沈夫人,恍惚看到了当年我的母亲,他们被同一个男人辜负。
“沈夫人,我有一个问题想要问你。”
“王妃但说无妨。”
“当年你嫁给我父亲,你可知道他在故乡已有妻女?”
沈夫人顾盼左右道:
“我们可否进去详谈?”
我点头,引他们去王府前厅。
“当年你父亲中了探花,一次家中设宴,我远远地看到他长身而立,侃侃而谈,便上了心。父亲知晓我心意后便去打听,他说他尚未婚配。请王妃明鉴,若是早知他已成婚,我是决计不会嫁与他的。”
沈夫人说得诚恳,和我猜想的丝毫不差。高门大户抛出结亲的橄榄枝,我那个爱仕途如生命的父亲怎会不接住。
“那后来,我母亲上京寻夫,把我们拦在门外,又是谁的主意?”
沈夫人闻言跪倒在我身前:
“当年我虽气他诓骗了我,但你母亲找上门来,我是答应做平妻的。我的身份自然不能做妾,但既然你母亲在前,我也只能认了。是你父亲,不敢得罪相府,听闻你母亲去世,我也是一阵唏嘘……”
沈夫人怕我不信,又补充道:“这些我都可以与你父亲对峙,这些年我也算看透了他,若不是为了月儿,求王妃给月儿一线机会……”
沈夫人高贵地头伏在我的脚边,沈如月也随她伏下身。
“你女儿想要一线机会,这些年,你可曾给过我机会?”
我在街头饿得与恶狗抢食时,我在桥洞底下高热几天神志不清时,谁给过我机会?
我双手颤抖,萧衍突然伸手过来,紧紧握住我的手。
我回过神,让沈夫人和沈如月先回去,有些事我需要想想。
11
“王爷是不是早就知道我的身份?”我问萧衍。
“是。”
萧衍的眼神笃定清明。
“你是何时知道的?”
“一开始,我要娶的便是你。不止是你,我还要让你从沈家出嫁,让他们承认你是沈家的女儿。”
原来是这样。
“为何是我?”
萧衍有些无语,嘴角微微撇下,委屈道:
“这些年,我一直记挂着夫人,夫人却将我忘了个干净。”
见我还是一脸茫然,萧衍无奈:
“当年我离家出走,在城北的桥洞下,冻得瑟瑟发抖。若不是你将你的被子分给我,又将你的馒头给我吃,只怕我早就死在桥下了。”
原来是这样,难怪我觉得他的鬼面具有些眼熟呢!
“你不仅救了我,还跟我说,不要被面前的困难打倒,要坚强地活下去。只有活下去,才能证明自己,才能做有意义的事。所以,被皇兄找回来后,我便勤练武艺,为了守卫大荣朝国土,为了保护大荣朝子民,也为了证明我自己的价值。”
“这些你都不记得了?”萧衍有些失望。
“对不起,我小时候有次生了重病,高烧几天后,有些事便忘记了。”
萧衍将我拥入怀中:“霜儿,我该早些找到你,让你受苦了。”
听萧衍说起这一段相遇,我突然有些遗憾,原来我们那样有缘,跟他说的这些大约是那时我在心里劝慰自己的话。
12
几日后,待皇上处理完桓王造反的事,我进宫面圣。
“前日皇上曾允诺我一份赏赐。”
“哦?景王妃竟是进宫讨赏来了,说来听听。”
“臣女要状告家父沈大人。十年前,家父隐瞒已婚事实,攀附权贵。臣女和母亲上京寻父,却被家父阻挠恐吓,致使臣女母亲早逝。十年间,家父任臣女在街头流浪,不事身为父亲的教导之责。臣女告他攀附权贵,抛弃妻女!”
大殿之中,有肃冷之风席卷而过。
片刻之后,皇上的声音在我的头顶响起:“既有此事,沈尚书即日起撤职查办。”
“至于景王妃的母亲,能养出如此大义的女儿,自然该追封一个诰命。”
我咬着嘴唇,叩头:“臣女谢皇上圣明。”
其实我心知肚明。
左相卷入桓王一案,父亲想要脱身,即便是休妻,已是不能了。站错了队,哪能那般轻易挽回,皇上本就不打算留他。
此番为我申冤,不过是顺水推舟。
从宫里出来,我近日紧绷的心弦终于松懈下来。萧衍牵着我的手,我看着他,突然落下泪来。
萧衍回头抱住我:
“霜儿是不是害怕了?”
“嗯。”我重重地点点头。十年了,我终于替母亲讨回公道。
“霜儿放心,以后都不必再怕了。”
萧衍将我紧紧拥在怀里。
皇上办事效率很高,短短几日。左相被抄家,父亲被革职,永世不再录用。沈夫人还是留在了沈府,但他们很快要搬离原来的府邸,那座宅子原是皇上赏赐,现在被收回了。
被革职查办后,父亲虽没有入狱。但在京城已无法立足,打算带沈夫人和沈如月回柳州家乡。
临行前,他来王府寻我。
我到前厅的时候,他正背对着我站着。一袭长衫,竟已有些佝偻了,如一个再普通不过的老者,完全不似原先华贵的沈大人。
听见背后有声音,他转过身来:
“不日我便要带你妹妹回柳州了,以后应当不会上京。”
他的声音很轻,全然不似我印象中的父亲,仕途的断送彻底泯灭了他的锋芒。我直直地逼视他:
“你可有后悔?”
片刻的宁静后,他叹道:
“悔不当初,永娘当年对我极好。”
永娘便是我的母亲。
“父亲当年若是肯脚踏实地,未必不能有一番作为。”
“是为父急功近利了。”
两行泪水从他眼中流出。
父亲走后,沈如月母女也来向我辞行,沈夫人不停地向我说一些感恩之言,又命沈如月为之前的言行向我赔罪。
我知道她的盘算,我状告父亲,让父亲没能休弃她,不是我的本意,我的本意只是为我母亲申冤而已。
我最恨的还是父亲。
13
桓王之乱平定后过了数月,一日早膳刚端上来,我便恶心欲呕。萧衍急忙派人去请太医,冬儿在一旁欲言又止。
我示意她开口。
“王妃是不是有孕了?”
我略一回想,月信好像是有两个月没来了。
我怀孕后萧衍很紧张:“不会生个男孩长得像我吧?”
萧衍对他的容貌还是有些在意,他甚至不希望生男孩,他希望是个女孩儿。
十个月后,答案揭晓。
确实是个女儿,长得粉妆玉琢,活脱脱一个小萧衍。
我一本正经逗萧衍道:
“怎么办,她长得这么好看,景王貌陋的传言怕是要不攻自破了。要不要给她也安排一个小面具?”
萧衍却认真考虑起来:
“戴上面具将来也免得有小子打她注意,甚好!你说给她做个什么样的面具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