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瑟五十弦,一弦一柱伤;转身的距离,用一生等待。
梨花纷飞,满园的纯白,纤尘不染的梨花美得似乎坠落红尘的仙子。黑色的虬枝相互交错,纯白的梨花开得正繁茂,低低琴声回旋在梨园,一音一忧伤,指间倾泻而出的皆是人心底的惆怅。
抚琴的少年微微歪着脑袋,眼神专注地盯着膝上锦瑟,少年年岁十二,他的忧伤更甚成人。
“五年了。”浅粉衣衫的少年身边站着一个黑衣紧身的少女,冰雪雕琢的娇颜上不见一丝表情,碧琉璃色的眼斜睨着少年,眼底是严冬般的肃杀感。少年没有回话,少女轻哼一声,语气有些不满:“东硕该灭,都五年过去,为何你还看不开!想复国么?你有那么大能耐?”
少年抚琴的顿了顿,没有回头看少女:“一月,这是我为你弹的最后一曲,今后我永不抚琴。”琴音中多了几分坚定,少年神色淡淡,少女竖起了衣领侧身倚在树边,淡雅纯白的梨花在空中飘飞。
那日是花谨离为青梅竹马的莫一月返族继蛊皇之位而抚的赠别曲,那日之后,花谨离跟随曾祖父花老潜心医术,悬壶济世。
六年之后,他与她,一个是闻名天下的神医,一个是令天下人闻风丧胆的蛊皇,一个医人一个杀人,昔日青梅竹马已成死对头。
再次相见,花谨离有千言万语,想知道莫一月为何会成为杀人不眨眼的魔女,想听听莫一月这些年过得是否还好,想说说儿时的趣事打破两人间无声的尴尬,可是千言万语到了嘴边只能化为冷淡的质问:“一月,你为何要对安逸王下蛊?”
莫一月没有回答,转过身去捣鼓着桌前的瓶瓶罐罐,平平淡淡表情的不为外物所动,可是花谨离温润的嗓音仍让她的身躯忍不住地颤抖着:“一月,你变得狠毒了。”
莫一月紧了紧双拳道:“花谨离是你仁慈了!”当年发誓要复仇的少年已经变得静若止水,儒雅得仿佛不沾纤尘的仙人。
花谨离目光锁在拒人于千里之外的莫一月淡淡道:“医者仁心罢了。”语毕转身离去。
屋外梨花盛开,在花谨离转身离去后莫一月扭头目送着消失在院落的人影,琉璃碧瞳中的冷然一寸寸淡化,温度焦灼了上来,在她的视线中那个粉衫少年似乎在向她微笑。
片片雪白的梨花飘飘摇摇归于大地,辗作尘泥唯有香如故,这便是梨花的归途。天地间白茫茫一片仿佛大雪过后,梨花满天飞舞,清秀典雅,淡淡的忧伤在蔓延,莫一月凝视着院门的一棵梨树,冰冷的唇勾起一道弧度:她似乎看到了昔日梨花树下,那个粉衫少年笑吟吟地向她说着什么,为她抚出各色的曲子。
只是数年过去,一切物是人非然。
莫一月不说,花谨离永远也不会知道,那个从小不多话的女孩为他爬上了蛊皇的位置,为他复仇而要给害他国破家亡的人的子嗣下蛊,即使知道会被他指责也要这么做。
感情有时候就是这么戏剧性,当一个人爱上另一个人时,另一个人又爱上了别的人,但是别的人已是名花有主,而另一个人只能默默地守着那份爱,殊不知在他的背后,有一个同样默默爱着他的人。
一个在前一个在后,只是一转身的距离便又是一道风景,然而这一转身的距离又多少人能做到。
二十二岁那年,花谨离以为能与失忆后单纯的荀雅风相守一生,一直觊觎的美好触手可得,处于私心他给荀雅风下了忘川蛊,让荀雅风只能想着他一人。
可是花谨离没有预料到荀雅风与楚千寻之间的感情那么的坚不可摧,磐石般的心让花谨离觉得无力应对,凶猛的蛊毒在强大的爱情之下越显渺小。
花谨离妒忌过楚千寻,楚千寻心放不下江山而他可为荀雅风放弃江山,楚千寻要顾及江山而不能全心待荀雅风而他却可以时时刻刻陪着荀雅风,可是为何荀雅风终究为能喜欢上他?所有的疑惑全在武林大会那日被叶岚羽一席话点醒,不是他做的不够多,而是他根本不能给予荀雅风她想要的,所以即使做得再多也比不过楚千寻为荀雅风所做的丝毫。
怀着复杂的心情,花谨离一个人离开了,没有与任何人说他去了何处。然而这一离开一切都不同,他再也没有爱荀雅风的机会,父亲成了屠门凶手,爱不成,复国也不成,现在连亲人的命都不能保,再也没什么比这样的身世更为悲惨。
那日之后,江湖再也不寻锦色公子的踪迹,没人知道他去了哪里。
年复一年,院落的梨花开了又谢谢了又开,梨花开得那么忧伤,却不见昔日那个纤尘不染的少年,花儿依旧开人已不在。
梨花树下只有那个黑袍裹身的女子静静地倚在树边,风鼓动了她的衣袍勾勒出美好的曲线,而她的身影那么的孤寂。飞散的梨花在她白到无血色的手中打了几个旋而落向地面,指间染上了梨花的清香。
远远的,一个小厮手捧着什么匆匆跑来,近了,莫一月看清小厮手捧的是一封梨花白的信笺,火漆封口出隽逸的笔峰书写着四个字——锦色遗笔。
四个字仿佛化作刀刃瞬间将莫一月的心刺了个鲜血淋漓。
落花纷飞之下,一纸的言语莫一月用一日读完,字字沉重似乎能压的人喘不过气来——当你看到这封信时又是一年开春,你一定又在看满庭的梨花纷飞,想着什么让开心的事情,然后淡淡笑着。一月,原谅我的自私,不能给你想要的一生。诚如他人所言——爱一个人没有错,可是因爱而伤害到所爱之人那便是最大的错误。之前我总责你残忍,如今看来,我才是做的最错的人。
一来我负了你的心,二来我伤害着此生最爱的人,国恨家仇不得报,救不了父亲师父,有愧医者之称……或许,离开是最好的选择,至少,我不欠最爱的她,能让她拥有一生的幸福。
一月,原谅我的自私,到最后也不能给你想要的。
“混蛋!”一向心如止水的莫一月第一次爆了粗口,那纸遗笔在她的掌中化为一堆碎屑,展臂摊开紧握的手,碎屑混入纷飞的梨花中尘归于土,莫一月一袭黑衣瞬间湮没在漆黑的夜下。
自那之后,苗疆蛊皇不见踪迹,与锦色公子一样消失地神秘,让人无踪可寻。世人纷纷感叹蛊皇与锦色神医之间这样相爱相杀的一段情缘,世间的冤家也莫过如此了吧!
不久,苗疆新任蛊皇苹果继位,宫殿深处的院落依旧保留,满园的梨花一到开春便是花飞满庭。庭院居中的梨树下放置着一架弦琴,四季的风吹雨打后琴上已被岁月划上了痕迹,没人知道这架上好的弦琴是干什么的,莫一月消失后它便一直摆在这儿,仿佛要与天地同寿地守在这儿。
那段满园梨花纷飞,少年抚琴少女侧身聆听的画面再也不会出现,一直等在梨花树下的少女也不见了身影。
岁月那么的伤,催人欲断肠。转身的美好却用尽一生作赌注,终究换不回那人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