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奕辰在工作室睡了个午觉醒来的时候,岑凯伦正带着一个陌生女孩,在他家玄关换拖鞋。
他穿着一身家居服出去,困得眼睛睁不开,漠然地抿着一杯水。
女孩一见他,热情地自我介绍:“邱总你好,我是时尚传媒的记者,徐樱。”
邱奕辰看了她三秒,冷冷剜一眼岑凯伦:“给你我工作室门卡,你就把随便什么人都往我家里带?”
徐樱笑容尴尬地僵在脸上。
岑凯伦两手虚压着打圆场:“你怎么回事……哎,小樱,别怕,来这里坐。他这人就这样,起床气能炸碉堡。”他打着哈哈,总算把两方都安顿上了沙发。
邱奕辰还是臭着一张脸。
作为记者的徐樱是个见过世面的,马上调整过来:“是这样的,贵公司时装秀不是马上开始了吗?我们时尚传媒想对每个小组的成员还有模特儿做个采访,其他小组已经答应了采访,就差邱总您了,不知道您……”
见他还是一脸冷淡,徐樱使出了杀招,撒娇:“因为邱总您不在公司,我就冒昧拜托了岑老师……邱总要是觉得唐突,我请您吃饭赔罪好不好?”
邱奕辰一听,笑了,眼神玩味地挨近她:“这么想请我吃饭?”
徐樱微张着嘴,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他。
岑凯伦插见状不妙,进来当和事老:“我就说,这家伙不会答应这种事的。小樱你别忙活了,趁早去找顾那个什么……”
“顾玉珠?”
“对,顾玉珠。甭在他这儿耗时间。”
徐樱意犹未尽,欲言又止,被岑凯伦强行聊了半个钟头,送走。
岑凯伦大汗淋漓地回来,发现邱奕辰还保持着半个钟头前的动作,握着手机,全身上下只有眼球和拇指在动。
他一把扒拉下来:“别看你那破手机了,都看出花来了。”又沿着手机滚落的方向去看,“跟谁聊骚呢。”
邱奕辰瘫靠在沙发上,慵懒的将头顺势歪向一边。
岑凯伦捡起手机,皱着眉看:“这不是你的那块璞玉纪雨杉吗?”他递回去,鄙夷道:“暧昧不清,你两在处对象啊?”
邱奕辰淡淡的瞥了一眼他:“跟你有关系?”
“我是好心提醒你!她是个女人,没法做男模,不要这么执着。”岑凯伦嫌弃了会儿,忽然觉得蹊跷:“不对啊,她这套衣服没见过……你该不会又为她重新定制了一套时装吧?”
他仔细侦查一阵:“我擦,还真是!怎么她身份都曝光了你还敢用她?”
“我就是要用她!”邱奕辰夺回来:“现在知道的人不多,我一定会让她惊艳全场的。”
岑凯伦嗤之以鼻:“还惊艳全场,难不成你还打算在时装秀上公布她女人身份啊?”
“我还真这么想的。”邱奕辰瞟他一眼,嘴角扬起自信的弧度:“主题我都想好了,叫:改变世人的偏见。”
岑凯伦愣了一会儿,随后竖起大拇指:“你够可以的,你就不怕你那不念亲情的老爹直接把你扫地出门了?”
“怕什么。”他兴致寥寥,挪了个舒服的姿势:“赶我出去真好,我去重新建个公司去。”
“真的假的?”岑凯伦将信将疑:“你是不是看上人家了?不然怎么会放着家里巨额财产不继承,想出去创业吃苦?”
邱奕辰白了他一眼,没说话。
岑凯伦说:“你都看上人家了,还废话什么,赶紧表白啊。”
“怎么表白?”
岑凯伦惊讶的看着他:“我没听错吧?堂堂花花公子邱奕辰居然不会给妞表白?难不成你还会紧张啊?”
邱奕辰微微皱眉:“恐怕表白也没用……她有喜欢的人。”
……
纪雨杉接到电话的时候,人在火车站。
昨夜宿雨,地上是半干不干的斑驳湿迹,水洼倒映黑色的铁轨,像喷在城市身上的脏漆。
她站在月台上,火车隆隆进站,野风呼啸而来。
呼吸一口,煤炭和硝油的味道入侵鼻腔。
连风都是脏的。
旅客下来了一大波,小姨冯琴雪的身影才蹒跚出现。
她上去扶人:“怎么坐飞机来?”
“不敢坐飞机。飘着的,瘆得慌。”冯琴雪踩着一双矮跟的蓝色皮鞋,慢吞吞走着。
现在已经入深秋,冯琴雪戴着一顶蓝色绒线帽,穿的得很臃肿。
纪雨杉从针织绒线的缝隙里,窥见她光秃秃的头顶,“那也别坐火车。十几个小时,你受不住。”
冯琴雪埋头走路,似乎不甘于她的搀扶,总是比她快半步。
她低声说:“其实也不用你接。我自己能来。”
“你来我哪有不接的道理。”纪雨杉挽起冯琴雪的胳膊,“在火车站先吃一顿。你想吃什么?”
冯琴雪看着一个方向,语调有一种天然的疲惫:“吃碗面吧。”
……
她的进食能力其实已经很有限。
纪雨杉坐在她对面,看她慢条斯理地吞着淡黄色的面条。十五分钟过去,一碗面还像没有动过。
看得她自己也没有胃口,想抽一根烟,又顾及到病人,只能把玩着打火机犯干瘾。
冯琴雪抬头,“你怎么不吃?”
“吃不下。”
纪雨杉摩挲着筷子,垂下眼睫:“小姨,是不是我妈跟你说了什么?”
冯琴雪慢慢舀汤:“听说你辞去了学校的工作,现在在当模特儿?”
纪雨杉说:“我给你把房子腾出来了,你多住几天吧。”
两个人不在一个频道,却能对话下去。
冯琴雪淡然喝一口汤,语调轻而缓:“整这些做什么……都是快死的人了。”
纪雨杉一愣,手中的筷子被她抖落到地上。
吃完饭,纪雨杉将冯琴雪领回了家。五层的老式居民楼,没有电梯。冯琴雪爬得很吃力,推开门,昏暗的屋子里透着淡淡的霉潮气,惹她罕见地皱了下眉头。
纪雨杉换好鞋,把沙发上几条衬衫收起来,说:“你睡卧室。我今晚睡这里。”
冯琴雪站在门口,说:“我不睡你的床。”
纪雨杉怔然片刻,笑了:“这病又不传染,怕什么。”
她继续把卧室地上的衣服也收进洗衣机,随手往里倾洗衣粉。
洗衣机的水管陈旧,有点渗水,给这间屋子徒增肥皂味的湿气。
冯琴雪扶着浴室的门框,说:“雨杉。”
她按下启动键:“嗯?”
“你好好生活吧。”
纪雨杉一滞,仿佛没听见:“……什么?”
老式洗衣机发出嗡嗡的声音,污水越渗越多。
冯琴雪缓缓地说:“不要走小姨的老路。”
“说什么呢。”
“你找个男朋友吧。”冯琴雪像想到什么,期许地问:“听说你有男朋友了?”
“没有。”她又去找拖把拖地。
污水只会越拖越多,到最后蔓延满地,无处落脚。
冯琴雪叹着气说:“找一个吧。”
正这时,门铃响了。
纪雨杉去开门,外头站着贾瑶。她敏锐地察觉到一丝气息:“家里来客人了?”
“是我小姨。”纪雨杉把门开着,人去找冯琴雪,说:“我这里有点事。你先睡一会儿,待会姐姐回来给你做饭。”
“去吧。”冯琴雪表情释然。
纪雨杉带一串钥匙一个钱包出门,贾瑶视线落在她脚上的黑色人字拖:“就穿这个出去?”
一双纤细的长腿下露出白皙的脚面,瓷白色的脚趾如珠子般圆润,拇指间松松系一根黑色带子,一种很放肆却不自知的洒脱。
纪雨杉:“我不是一直穿这个么。”
贾瑶呵笑:“你还真一点模特儿样子都没有。”
不在模特儿身份的纪雨杉身体力行,把她带到了菜市场。
鸡鸭鱼肉和蔬菜的枯涩不分彼此,腐朽浑浊扑面而来。一身碎花长裙的贾瑶不动声色地蹙了蹙眉。
纪雨杉掠过她手上的文件夹,料想她应当刚从公司回来,乍然来到这种地方,不适应很正常,便淡淡的对她说说:“我买个菜。有事待会儿再说。”
很快,她拎着两袋东西出来。暗红色塑料袋里一条鲫鱼在她手下蹦来蹦去,发出哐嚓哐嚓的声响。纪雨杉像感觉不到似的,低头把嘴里叼着的钱包放她手上:“帮我拿着。”
手心贴着那个布艺零钱包,迟疑着收拢。
贾瑶说:“想好了吗,邱总说签下合同就可以立即得到那三十万。反正你现在没有工作了,还能啃存款啃多久啊?”
“签就签吧,我已经没什么可怕的了。”天色阴沉沉的,她一步步望得出神:“我最近家里有客人,过两天再说吧。”
结束这个话题,又沉默了好一段路,贾瑶忽而顿住脚步,目光低垂:“我帮你拿吧。”
那条鱼半死不活的,还在跳。
纪雨杉受宠若惊的模样,揶揄:“算了吧,我自己拿着。用你的手给我拎鱼,我怕弄脏了你的衣服。”
贾瑶淡笑着撇开脸。
纪雨杉奇怪:“你来还有别的事吗。”
贾瑶望着沿街一对过马路的母子,目光随着小小的男孩在斑马线上迁移,静静地说:“没什么。”
忽然又转头,问她:“帮你拎个鱼算事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