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天山上的温度本来就低,地面上的湿气还很重,那种湿漉漉黏糊糊的寒气从地底下阴阴冷冷地爬出来,贴着你的肌肤和脉络,丝丝缕缕沁进骨头缝里,将浑身的血都冻成冰碴子,怎么捂都捂不热。
纪雨杉耷拉着脑袋站在一棵歪脖子老树下,一副生不如死的绝望表情,离她不远的空地上,其他人正在搭帐篷。
她跺了跺快要冻僵的脚,在心里把邱奕辰祖宗十八代都骂了一遍,还是散不去心中郁结。让她一个黄花大闺女和一群不熟悉的人在山头过夜,她大概是疯了。
不知道是真的忘了还是故意,总之邱奕辰就是从头到尾没和她提这个事。当然,对越野完全没有经验的纪雨杉,是不可能自己想到的。
而现在这个温度,要在车里睡那根本不现实——不开空调肯定会冻死,开着空调肯定会一氧化碳中毒。她纪雨杉好歹一个上有老中有姐的人,就这么死去太不负责任了。
那么能不能开车到镇上找地方住呢?也不是不可以,不过就来的时候那路况,开夜车的结果很大可能是掉下悬崖摔死。
纪雨杉很惆怅,惆怅得想把邱奕辰一脚踹到山下去喂野狗,但这个想法要付诸行动是很困难的。先不说这里除了他都是邱奕辰的朋友,就是要打赢他这个事,就不太现实,自己还指望人家帮忙破除诅咒呢……
“在想什么?”
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纪雨杉一跳,刚转过头,嘴里就被那人塞了一个圣女果。
“山上缺氧,你补充点维生素。”邱奕辰对着面前一片大好河山深吸一口气,半晌之后才缓缓吐出来。
光线本来就暗,纪雨杉隔着一层缭绕的白雾,近在咫尺也有点看不清他的表情。
“今晚不能回家吗?”纪雨杉小声问。
“哈。”邱奕辰短促地笑了一声,纪雨杉以为他要说点什么,但是等了半天只看他在欣赏山间美景,并没有说话。
于是纪雨杉问:“那我今天晚上睡哪儿?”
她一向是个直来直去不懂得拐弯抹角的人,有什么说什么,绝不拖泥带水。
邱奕辰颇有点奇怪地看了她一眼:“当然是跟我睡。”
“什么?”纪雨杉对于这个答案一时有点无法消化。
邱奕辰眯起眼睛:“你不会是以为自己是个同性恋,我就会嫌弃你,让你睡外面吧?我没那么绝情。”
纪雨杉咽了口吐沫,可谓是有苦难言。
所有人的帐篷都是围绕篝火搭的,邱奕辰左边是顾玉珠,右边是林曼青,互相隔着十来步的距离,不算近也不算远。
也不知道中午邱奕辰是怎么跟林青曼说的,原本看他俩坐一块儿都浑身难受的林小姐居然对他俩睡一个帐篷没什么反应,跟阮泽江衡他们玩牌玩得不亦乐乎,看都没看她一眼。倒是顾玉珠抬头跟纪雨杉打了个招呼,问她要不要一起玩。
纪雨杉说:“不了,你们玩。”
她昨天晚上没睡好,今天一大早被邱奕辰吵醒,现在困得要死,只想睡觉,说完转头就要往帐篷里钻。
年纪比他们要大几岁的江衡叫住她:“先过来把手脚烤暖和,不然你肯定睡不着。”
纪雨杉想了想,走到火堆旁,在江衡身边坐下,隔着燃烧的篝火看了看对面的邱奕辰和顾玉珠。两个人好像在谈要事,顾玉珠一脸严肃地说着什么,邱奕辰手里拿着半瓶威士忌,偶尔仰头喝一口,表情是难得的认真。
这时,潘朵朵递了瓶迷你装威士忌给纪雨杉。
她愣了一下,摇了摇手:“我不喝酒,谢谢。”
耳尖的邱奕辰听到了,戏谑笑道:“你不喝酒?还真没看出来。”
纪雨杉也笑了笑,皮笑肉不笑那种。她知道邱奕辰在讽刺自己,他们第一次见面就是因为纪雨杉喝醉了才强吻的他,而且纪雨杉中间不止一次邀请过他喝酒,所以他觉得纪雨杉是个酒鬼也不无道理。
江衡是个很温和的人,三十四五岁的年纪,结了婚,有个两岁的女儿,目前已经是星辰时装集团的部门总监,一身职场领导人的正经气质,跟其他几个人很有点不同,纪雨杉倒是很奇怪他怎么会跟这几位一看就不是什么好鸟的富二代感情这么好。
当然,要说富二代,江衡肯定也是其中之一,但他跟邱奕辰的嚣张跋扈,阮泽的内敛高冷,潘朵朵的心机锋利,顾玉珠的八面玲珑,林曼青的目中无人,都不一样,让人觉得很舒服,也很真诚,很容易就会对他放下戒心。
江衡给她看手机里女儿的照片,两岁的漂亮小女孩,白白嫩嫩,大眼睛忽闪忽闪,噘着小嘴的模样萌死人。
纪雨杉的童年实在不怎么美好,所以对小孩其实没什么感觉。但不可否认,如果是这样一个乖巧漂亮的小丫头站在自己面前,仰着头软软糯糯叫一声“妈妈”,她的心肯定也会瞬间融化成水。但她这辈子是没这个机会了,接吻都难还怀孕呢?所以不免就对江衡的女儿多了几分喜爱,拿着手机多看了两眼。
邱奕辰喝酒的空隙随意往对面扫了一眼,差点以为自己喝多了眼花。他从来没在纪雨杉脸上见过这样温柔的表情,温柔得几乎有点小心翼翼,仿佛手里不是捧的手机,而是捧着一个稚嫩而脆弱的小生命。这种与她的身份和本性截然相反的神情让邱奕辰没来由地愣了愣。
而作为当事人的纪雨杉可能自己都没发现脸上的表情是怎样的,所以自然也没注意到邱奕辰的目光。
她看完照片,把手机还给江衡,两人又聊了点别的,直到身上都被火熏烤得暖烘烘的,才提出要先睡了。
江衡这回没再挽留,道了句“晚安”,往火堆里添了半截干木桩,也起身回了自己的帐篷。
邱奕辰准备的是双人睡袋,纪雨杉的脑子已经糊了,心想横竖都得睡在一起,反正自己是个“同性恋”,邱奕辰不敢拿她怎么样,就闭着眼睛,衣服也不敢脱,利落地钻了进去。
帐篷底下隔着防潮垫,还垫了毛毯,再加上燃烧的火堆,很暖和,纪雨杉没心没肺又疲劳过度,很快就睡着了,连邱奕辰什么时候进来的都不知道。
睡到下半夜,外头的火堆熄了,温度也降了下来,她迷迷糊糊觉得有点冷,翻了个身自然而然地往身边的热源靠,手脚并用把那个暖炉一样的东西抱住了,才又安静地睡过去。但没一会儿,大概是她觉得姿势不怎么舒服,又开始不安分地拱来拱去。
纪雨杉越睡越觉得不对劲,睁开眼睛的时候,看到邱奕辰那张俊脸近在咫尺,吓了一跳,抬手就是一拳,直接砸到邱奕辰的下巴上。
邱奕辰猝不及防被打了个结结实实,虽然刚睡醒力道弱了些,但这一拳依然让邱少爷怒不可遏,直接压着嗓音低吼:“大晚上不睡觉你想干嘛?”
“对,对不起。”纪雨杉忙背过身,将自己蜷缩成一团,身子有意无意的朝旁边靠了靠,不敢离他太近。好在两人都很瘦,小小的一片地虽然局促,刻意保持距离,倒也不至于体肤相接。
经过刚才那一闹,纪雨杉已经彻底醒了,怎么也睡不着了,她蜷在睡袋里贴着帐篷边开始数羊,恨不得立刻进入黑甜乡,然后一觉醒来又是新的一天。
两人不是第一次单独相处了,可是从来没有任何一个时候,让她比这一刻感到更多的心虚和尴尬。
她认定,一定是情景太特殊,“床”这个地点本身就被赋予了很多令人遐想的空间,而且夜晚帐篷太安静了,他们离得又太近,近得他的呼吸好像就喷在她的脖子后方,一阵一阵,烫烫的……
她努力让自己安之若素一些,不就是躺在一张床上嘛,这有什么?可是丢脸的是她的心跳声好明显,任谁都忽略不了。他一直不出声,也不知道睡着了没有,她却是越想睡着就越睡不着,渐渐地觉得保持这个紧贴着帐篷的姿势有些难受,偏偏不敢动弹,怕一翻身就惊动了他。于是她暗暗叫苦,这不是自己找罪受是什么,早知道,她就不来了,哪怕一辈子变狗也都比在这里憋死好受一些。
她感到手脚都有些僵了,刚刚小幅度地舒展了一下身子,还没碰到邱奕辰呢,就听见邱奕辰在黑暗中不耐烦地“啧”了一声:“你不好好地睡觉,乱动什么?”
她极度委屈,自己在角落里忍辱负重了那么久,小小地动弹一下都遭来他的不满,她骤然回头:“我睡相不好,就这样!你不满意你出去!”
“闭嘴,你过去一点,我都快热死了。”
他说话的时候,她才意识到他的气息几乎贴近了她的面颊。可是山上这么冷,哪怕躲在睡袋里,依旧能感觉到冷风呼呼刮着。热吗?她疑惑,她怎么一点都不热。
想到这里,她从睡袋里伸出只手,去推搡他:“觉得热你过去一点啊,是你挤到我了好不好?”
帐篷里太黑,她触摸到了他的鼻梁,她的手一下子就被他抓住了:“纪雨杉,我让你别乱动,你是不是听不懂人话?”他声音里带着明显的焦躁。
“不动就不动,凶什么?”纪雨杉也有点生气了,怏怏地就要翻回去背对着他,这才意识到他虽不让她动,可抓住她的手腕一点松开的意思都没有。他箍得很紧,她的手有些疼,于是嘟囔着挣了挣,他还是不放。
“干嘛呀?”她不解,不知道自己哪不对了,声音也大了起来。
“你吵得我睡不着,你也别想睡。”
纪雨杉又气又好笑,心想,这小少爷就是孩子脾气,泼皮耍赖玩的一把好手!
“赶紧把我松开!我要睡觉了。”她有些不耐烦的抱怨。
“休想。”不知道为什么,他的声音带着几分挑衅和几分玩味,手还钳制在她的手上,可施力的方向不像要把她的手拿开,反而像把她的手压在他的胸前。
纪雨杉一惊,心如擂鼓般响动。
在这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里,本就透漏着无限的暧昧,邱奕辰又一直都没有再说半句话,她只觉得他手心的汗水把自己的手都濡湿了。不知道是不是心里作祟,隔着两层布料,她依然觉得手下那结实的腹肌灼手,她刚想撤离,他便含糊地说了一句:“都是男人,你怕什么……”
冷汗瞬间遍布全身,他说对了,是她后知后觉,今天晚上真的很热。
纪雨杉清了清嗓子,语不惊人死不休:“你是同性恋?”
……